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却又凝固不前的粘稠的线。
偌大的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投射成一团纠缠不清的暧昧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水咸湿味道,混合着雪松那清冽的冷香,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温年自己身上的柑橘沐浴露清香。
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就这么霸道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然后变成了一张无形的细密大网,将温年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顾凛川此刻正维持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僵持姿势。
温年站着,身体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变得有些僵硬。他的一只手依旧被对方滚烫的大手死死按在顾凛川自己的额头上,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抽不回来也放不下去,只能那么尴尬无措地贴着灼热汗湿的皮肤,不上不下。
而顾凛川则是坐在沙发上。
他整个人都像失去了所有骨头一样,颓然地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他的头微微向上仰着,正好能够让他滚烫的头颅更方便地去贴合温年掌心里那片对他而言堪称救赎般的清凉。
他闭着眼睛,那张平日里总是写满了冷漠和疏离的英俊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惨淡的、毫无血色的苍白。汗水将他额前几缕黑色的柔软碎发彻底打湿,紧紧黏在他光洁的额角,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就像一件即将破碎的完美瓷器。
温年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对方那长长的、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上。他看见了,在那浓密纤长的睫毛末端,正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细小水珠。
那,是由于剧烈的生理性疼痛而无法抑制分泌出来的……泪水。
那一瞬间,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酸涩情绪,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翻涌上来,然后狠狠撞击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他放弃了。
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挣扎。
他就那么认命般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些混乱复杂的情绪都一并吐出去。
他任由顾凛川那只青筋暴起的大手依旧牢牢攥着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发麻的手腕。他不再反抗,不再挣扎,甚至连一丝一毫想要后退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塑,也像一个心甘情愿的奉献者,就那么默默地将自己身上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清凉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这个正在被无边无际的痛苦所吞噬的男人。
时间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着。
客厅里那台复古的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成为了此刻这片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温年那根已经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保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站了多久。
一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
他的腿已经开始有些发酸,被对方攥着的那只手腕也因长时间的压迫而变得麻木不堪,几乎都要失去知觉。可是,他没有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一直紧紧攥着他的男人正在一点一点地缓慢发生着变化。
他那原本像快要溺死之人一样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正在逐渐变得平缓。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沙哑,但至少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每一次吐纳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他那具一直剧烈颤抖的高大身躯,也正在慢慢停止痉挛。虽然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但至少已经不再带给温年一种他随时都可能会当场崩溃的错觉。
还有,最重要的是,温年那只一直被迫贴在他额头上的手,能够最直观地感受到,对方那灼人的、几乎能将他瞬间烫伤的恐怖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褪去。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正在被缓缓浸入冰冷的水里。虽然整个过程是那样的漫长,但是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原本足以毁灭一切的灼热,正在一点点地被另一种更加温和的力量给抚平、安抚,直至彻底熄灭。
温年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的大脑里那团一直乱糟糟的浆糊,也终于在这一片死寂的等待之中,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顾凛川会突然之间就提出要进行封闭式开发。
又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将自己的房间安排在他的隔壁。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总是用各种各样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来制造与自己独处的机会。
还有……还有那天晚上。
那个他永远都忘不掉的周末深夜,这个男人就那么穿着一身丝质睡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房门口,然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声音对自己说——
“别停。”
“继续唱。”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