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年都快要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一直僵硬到天亮的时候,顾凛川紧闭着的眼睫毛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他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嗯?”
那一个单音节的字,就像一把小小的锤子,“咚”的一声敲在了温年那根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他浑身都猛地一颤,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启动了开关的机器人一样,极其僵硬地将自己的视线重新转回到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他硬着头皮清了清自己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机械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继续讲解起了那个该死的核心算法。
“……所以,在这个节点上,我们需要引入一个新的变量……”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稳,平稳得就像一个正在一字一句背诵课文的小学生。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早已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也正是靠着这点微弱的疼痛感,他才勉强得以维持着自己表面上那点可笑的镇定。
他不敢去看身旁的男人,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瞟一下。他只是强迫着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块冰冷的发光屏幕上。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能感觉到对方平稳深沉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就喷洒在离他不到二十公分远的空气里,然后变成了一张无形的细密大网,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煎熬了,就像一只被猛兽盯上了的可怜猎物。你知道你跑不掉,也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对方那充满了压迫感的注视之下,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温年就这么煎熬地讲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讲些什么。他的大脑里那团乱糟糟的浆糊让他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他只是在下意识地、机械地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专业术语给一个一个地吐出来而已。
讲着讲着,就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极其突然的变故发生了。
他的肩膀猛地向下一沉。
一个温热的、沉甸甸的东西,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靠了上来,然后极其自然地枕在了他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温年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场劈中。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轰”的一声全部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刚才讲了一半的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连同他那几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一起,都停滞在了那一秒。
他极其、极其缓慢地转过自己的头,那动作僵硬得就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
顾凛川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沉重的头颅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那长长的浓密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的呼吸变得又深又长,均匀得就像……就像那天晚上他昏睡在沙发上的时候一模一样。
温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张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依旧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英俊睡颜,整个人都彻底傻了。
一股灼热的、带着一丝雪松冷香的气息,就那么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喷洒在温年敏感脆弱的颈窝处。那气息是那样的滚烫,又是那样的霸道,瞬间就激起了他皮肤表面一层细细密密的战栗。
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着,快得几乎要当场爆炸。他整个人都僵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敢动,也不能动。
推开他!
一个理智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尖叫着。快!现在就推开他!
温年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肩膀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这个男人因为剧烈的头痛而蜷缩在沙发上痛苦颤抖的样子。
也想起了对方那压抑的、痛苦的、近乎呜咽的声音。
那晚的画面像一部慢镜头播放的电影,再一次一帧一帧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回放,然后变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住了他那只已经抬起来的手。
最终,那只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温年就那么僵硬地坐在原地,任由着那个男人将自己当成一个临时的、人形枕头,就那么安静地、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靠着。
时间再一次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
温年从最开始的全身僵硬、肌肉紧绷,到后来逐渐习惯了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也逐渐习惯了自己颈窝处那挥之不去的灼热温度。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感到那么紧张和恐惧的。
他只知道,当他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头也给轻轻偏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贴上了那个正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的头顶。
对方柔软的黑色发丝就那么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微弱的痒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温年忽然闻到了一股极其、极其微弱的味道。
那味道不是属于顾凛川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也不是属于他自己身上清淡的柑橘沐浴露味道。
那是一种……一种淡淡的、带着一丝苦涩的药味儿。
很淡,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可是却又真实地存在着,就隐藏在顾凛川柔软的发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