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被陈占擂拽着衣领、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他走。
过年户户在家团年,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人拎着拜年的礼品路过,惊愕地看向两人。陈列完全不在意了,怀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被拽着走。
他倒要看看,陈占擂能带他去看什么。
陈占擂还那样拽着他衣领、把他拽上一辆公交。
来回来去不知换了几路车,陈占擂几乎像要把陈列摔下车一般:“走!”
又拽住陈列的衣领拉他向前。
最终陈列跌跌撞撞被他拽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门口。小楼三层楼高,墙面的金箔已剥脱灰败,赃污的玻璃墙面镶着“东方春天”四个连笔大字,昭显出此地曾想显出的辉煌。
“你那心心念念的妈,曾经就是这里的一个舞女!”陈占擂几乎癫狂笑着说:“要不是我意外搞大了她的肚子,我会跟她结婚?”
“你以为她又为什么留下你?那时候她跟个山城的富豪鬼混,才跟我回了山城。那饭馆也是那富豪给她开的,她留着你不过假托是那富豪搞大了她肚子,逼他结婚而已!”
“等那富豪彻底跟她撕破脸,她想去医院引产,检查了身体条件却不适合。那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她仍想杀了你!”
陈占擂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你还心心念念当她好呢?我告诉你!我们一家都是一路货色!你流着我俩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管你怎么赚的钱,赶紧拿出来给我还债……”
他又上钱来拽住陈列的衣领推搡。
这一次,陈列死死攥住他手腕。
他已十八岁了,比陈占擂壮出许多,陈占擂力量上一点不占便宜。可真正让陈占擂发怵的是陈列此时的眼神。
陈列一直在笑,喉管里咕咕的,可他眼神是完全意义上的沉冷,像一堆火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他攥着陈占擂的手腕冷冷看着,直到陈占擂嘴里不再敢骂骂咧咧也不敢再动弹。
他一把甩开陈占擂:“如果你以后还敢来找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便倦怠似的一挥手,转身走了。
-
陈列一个人埋头走出两条街,才在一个公交站牌边停下来。
恍然回神的时候,眼神迷惘地望一眼空荡荡马路。
不知是除夕这天公交晚点,还是他已错过了无数辆公交。
他终于拔腿往前走去,觉得双腿沉甸甸的,抬头看天,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场冬雨已灰沉沉地落了下来。
他连裤子都被浇透,沉甸甸裹住双腿,脚似灌了铅。
陈列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游走,世界变成一片灰白的海洋,雨落得让人有窒息之感。
他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家乡,他的家乡总有坡道起伏,参天的古树边是巨石垒出的墙,夏天绿意森然,蝉鸣声声,路边有人挑着扁担,卖自家种的西瓜。
他总幻想他妈还在的话,会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样的街道。
可现在他如丧家犬一般逃离了家乡,连曾经的幻想都被击得粉碎,变成荒唐的笑话。他不知走了多久,连小腿肚都在发胀。
他不知自己是在一路往前,还是不停兜圈。凭着最后理智想要回河畔,只有那艘破船也许还属于他,可这时他发现,自己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他茫然站在街道上张望,看见路边一家尚且开着的超市,便走了进去。
店里守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应该在这里打工。一见陈列,露出恐惧神色。
陈列脑子里昏沉沉的,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浑身湿透的自己有多么人不人鬼不鬼。他甚至不知自己走进超市来买什么,目光落到柜台上的那一排打火机,才抽出一支来。
走出超市,他连走动一步的力气也没了,径直坐在了路沿上。
雨水汇成汩汩的细流,从他脚边的排水井盖流走。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烟,才发现被雨浇得透湿再也点不燃了。
他发现贴身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他的心脏。
手伸进去,掏出来,才想起自己贴身的口袋里、还装着亡母的一张旧照。
他又低低笑了声,擦燃火机、对准那照片一角。
雨却实在太大了,整个世界不辨天日。他第一下没擦燃,火石又擦了两下、三下,发出咔咔的声音,蓝色火苗终于燃起来的时候,他烧了那张照片。
拎着那张照片一角,他茫然盯着逐渐腾起的火苗,脑子里琢磨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回去。
这时,漫天的雨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陈列迷惘地抬起头去。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发烧了,出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幻觉。
因为姜堇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