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出陶杯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日子还得一天天熬。山路越发崎岖难行，大家的体力消耗都很大。食物依旧是最大难题，偶尔找到点野菜野果，也是僧多粥少，勉强吊着命。

林朴年纪最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最快，但他从来不说，只是把背挺得更直，眼神里的警惕也越发锐利，像只时刻处于狩猎状态的幼狼。

这天中午休息时，林朴照例在家人休息地附近警戒。一个看着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稚气的年轻官兵，拎着水囊似乎路过他们这边。他脚步顿了顿，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见没人特别注意，迅速从怀里掏出两个红褐色的、不知名的野果，飞快地塞到林朴手里，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走开了。

林朴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野果，果子不大，有些干瘪，但在这时节绝对是稀罕东西。他第一反应是警惕，抬头看向那年轻官兵的背影，对方已经走回其他官兵聚集的地方坐下，低着头摆弄自己的佩刀，没再往这边看。

林晚正靠在母亲身边假寐，其实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看到了那一幕，心里也是一动。

“三哥，过来。”她轻声招呼。

林朴拿着果子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疑惑和不解，压低声音：“小妹，那个兵……为啥给我这个？”

“先收着，回头再说。”林晚示意他把果子藏好，“人家给，是好意，别声张。”

林朴点点头，把果子小心地放进怀里。他看了看那年轻官兵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

下午继续赶路时，林晚有意识地观察那个年轻官兵。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身板不算特别壮实，但手脚麻利，沉默寡言，不太跟其他官兵说笑，总是默默走在队伍侧翼。林晚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会飘向林崇山的方向，眼神很复杂，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一种……似乎是敬重的情绪？虽然林崇山现在只是个戴着枷锁、病弱憔悴的流放犯。

这不是第一次了。林晚回想起来，之前好像也有几次，这个年轻官兵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时，会停留片刻。

难道……他认识父亲？

这个念头让林晚的心跳快了几拍。如果真是父亲旧部的子弟，或者受过父亲恩惠的人……那在这支押解队伍里，无疑是一个潜在的、极其珍贵的助力。

她必须确认一下。

机会出现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队伍在一处山泉边扎营，那年轻官兵被派去上游取水。林晚瞅准时机，跟林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装作去附近找柴火，慢慢靠近了泉眼上游。

那年轻官兵正蹲在泉边灌水囊，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回头，看到是林晚和林朴，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灌水，但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林晚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也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泉水洗脸，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这位军爷，多谢你前几日给的果子。”

年轻官兵身体微微一僵，没抬头，闷声道：“……没什么，捡的，吃不完。”

林晚笑了笑，没接这话茬，而是话锋一转，声音更轻了，几乎像耳语：“军爷……认识我爹？”

这话问得直接，年轻官兵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向营地方向，又飞快地低下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林晚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我爹……林崇山，以前是镇北将军。军爷看他时的眼神，不太一样。”

年轻官兵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握着水囊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再次飞快地抬眼看了林晚一下，少女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坦然的询问。

沉默了片刻，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极其小声地、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林将军……救过我爹的命。在北境，狼牙口那场仗。”

说完这句，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猛地站起身，拎起灌满的水囊，头也不回地快步朝营地走去，背影甚至有些仓皇。

林晚蹲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果然！是旧部之后！狼牙口……她隐约记得，那好像是多年前北境一场很惨烈的阻击战，父亲就是在那场仗里受了重伤，留下了腿上的旧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救父之恩……这分量可就重了。难怪这年轻官兵会暗中关照，塞两个果子。

林朴也听明白了，他凑近林晚，低声道：“小妹，他……”

“嗯，”林晚点点头，站起身，“记住他，但别主动去找他，也别跟任何人提起。他心里记着爹的好，这就够了。以后……或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一条极其脆弱、却又无比珍贵的暗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它不能改变他们流放犯的身份，也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但它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至少让他们知道，在这支押解队伍里，并非所有的“官方”目光都是冰冷和敌意的。

这很重要。它意味着人心的向背，意味着父亲昔日的威望和恩义，并未完全被皇权的一纸诏书抹杀。

回到营地，林晚将这件事只悄悄告诉了父亲。林崇山听完，沉默了许久，眼神望向那年轻官兵所在的方向，目光深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昔日的北境风雪和同生共死的袍泽。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但林晚看到，父亲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又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夜里，林晚靠着母亲，看着篝火跳跃，心中盘算着。年轻官兵小李（她听别人这么叫他）的存在，是一个变数，一个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作用的变数。比如，如果将来他们真的决定“落队”去那个更好的河谷，小李会不会看在父亲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却关键的便利？

她不知道。但她会把这个变数记在心里。

生存，不仅需要体力、智慧和勇气，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点来自过去的、人性化的“情分”。

队伍继续向西南深入，空气中的湿热感越来越重，植被也更加茂密。王虎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或者等待着他们。

“都打起精神！前面要过‘鬼见林’了！不想死就快点！”王虎的吼声在山道上回荡。

“鬼见林”？林晚心中一凛。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新的挑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