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界,“戚屿”这个名字与脆弱、多愁善感毫不沾边,他也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却在这样一个天气美好得令所有人心情愉悦的早晨,沉静地流泪,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想要取纸拭泪,伸出手臂,探向桌上整齐叠好的纸巾。
指尖触及的一瞬间,戚屿如过电般停顿。
像是不敢置信,他的手指先是提起,再轻轻抚过,循着最上层纸巾下传来的冷硬触感轮廓画圈,直至稍用力下压,纸巾上刻印出一圈精巧的环形轮廓。
戚屿垂目,沉思少许,终于还是隔着纸巾小心地拈起那枚物件,拿近。
他的手腕翻转。
洁白的纸巾如同展览的幕布,在正中央,一枚铂金圆环安静藏匿。
那不是什么名贵珠宝,基础款而已,素圈嵌着一枚细钻,欲盖弥彰地藏在纸巾堆中,不像是精心策划的手笔。
但戚屿明白,这不是一时兴起。
恍惚间,他有种世界轰然崩塌的虚幻感。
此前,他始终仰仗与周笃行之间无言的默契,这曾让他们无往不利,商场上旗开得胜,人际场上长袖善舞,即便在资本游戏规则的施压下刻意疏远,也能在喧嚣散去的片刻宁静里,维持着仅有他与周笃行心有灵犀的亲密。
那天过后,他依然滥用这份默契,构建了一个积木世界般的赌局,赌的是周笃行不多言,不拆穿,克己复礼,不多向前一步。
即便自那天周笃行醒后望向他的第一眼起,他便已经了然,但当如今事实以慎而又慎的戒环形状残酷呈现在他面前,戚屿才终于有勇气承认这一事实。
——周笃行没有失去那晚的记忆。
而他也不愿再耗下去。
霎那间,精心搭建的积木赌局如被洪水凶猛冲垮,不堪一击,溃败千里。
遍地废墟之中,戚屿一败涂地。
铂金与钻石的光芒刺入眼角膜,戚屿注视着戒环,片刻,迅速收进了西装内袋。
下一秒,周笃行出现在餐厅过道尽头。
他将两杯咖啡放到桌上,落座,抬头望向戚屿,正落入那一双映着明亮日光的眼眸。
戚屿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小勺搅拌着咖啡奶泡。
“记得我们在伦敦那天吗?”
艳阳将他的瞳仁染上光晕,如千万年凝炼的黑曜石般坚硬闪烁。
“我送你到希斯罗搭乘回北京的飞机,行前还有些时间,我们去了泰晤士河边散步。即将入海的河流在滑铁卢桥弯折,我们行至那里时,正起了浓密的雾。”
“这就是伦敦的天气,如命运般难以捉摸。”
周笃行适时一笑。
戚屿:“那时路面又湿又滑,我只能用力拽着你的袖子,尽量贴近你,倚靠着你的力量才能保持重心。我当时想的是,我不想落河。”
戚屿突然笑了一下,眸光明丽而凄然:“滑铁卢桥下的水太冰冷了。”
周笃行沉沉望着他。
他像是思考了片刻,低声说:“如今不会了。”
说罢,他的手指向桌上堆叠的纸巾探去。
指尖贴着纸巾上沿几番摸索,突然,像被骤然按下暂停键,周笃行僵在远处。
霎那间,他抬头直直望向戚屿。
戚屿略微前倾,直视周笃行眼中无暇掩饰的失望与不可置信,脸颊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怎么了?”
“......”
周笃行的手指仍停在纸巾上,汲汲摸索,却始终没有触到期待的轮廓。
戚屿关切地搭上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需要我叫服务生吗?”
周笃行的瞳孔缓慢收紧,半晌,他头颅低垂而下,目光收敛,像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不。不用。”
周笃行收回指尖,重心回移,向后落入圈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