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指令你，保持当前航向，上高度至一万零一百米，在当前位置盘旋等待。等待点详情及预期进近时间稍后发布。完毕。”

盘旋等待？！

徐子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瞬间睁大。

在当前这种恶劣天气环境下，不在雷达引导下尽快脱离危险区域，反而要在狂暴的雷雨云边缘兜圈子？这不仅意味着航班将严重延误、燃油无谓消耗，更增加了遭遇风切变、严重颠簸甚至冰雹袭击的不可预测风险！这简直是将自己挂在悬崖边上跳舞！

顾云霆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按捺住立刻反驳的冲动，再次按下发射键，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顶级飞行员基于专业知识和实时数据判断的自信与坚持：“区调，鲲鹏918。

重复，我方雷达观测显示雷雨云顶发展极高，且一万零一百米已是已知颠簸层。向上绕飞空间极其有限，且有强烈结冰风险。再次申请左偏置12海里，我观察右侧有短暂空隙，可以安全通过，我有足够间隔！”他将偏置距离稍微减少，做出了战术让步，但核心诉求不变——尽快横向脱离，而非向上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那个冰冷的女声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质疑，立刻回应。

语速甚至加快了一丝，却依旧字字清晰，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商量余地：“鲲鹏918，区调。收到你的请求。但重申，当前空域情况复杂，左偏置及右偏置空域均被占用，冲突汇聚点众多。

你必须执行指令：保持航向，立刻上高度101，盘旋等待。注意守听频率，如有剧烈颠簸及时报告。完毕。”

命令被重复，并且更加具体化，彻底堵死了所有回旋的空间。

背景音里，另一个频率隐约传来其他飞机确认等待指令的呼叫，证实了空域的确已陷入超负荷运转的混乱。

驾驶舱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

徐子尧下意识地看向顾云霆，手心微微渗汗。

他看到了机长侧脸绷紧的肌肉线条，看到了他握着侧杆的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一片翻涌的、预示着极度危险的红色和紫色雷达回波，眸色深沉如暴风雨前夜的大海，内里波涛暗涌。

几秒钟的沉默，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下，像是被无限拉长，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徐子尧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咚咚的撞击声。

最终，顾云霆薄唇微启，吐出的两个字冰冷如铁，听不出丝毫喜怒，只有绝对的服从——在这种情境下，对空管指令的服从是铁律，即便内心有万般不认同。

“收到。上高度101，盘旋等待。鲲鹏918。”

他推动了油门杆，柔和而坚定地向后带杆。

巨大的波音787微微仰起机头，发动机推力增加发出更沉闷的轰鸣，开始向着指定的、也是他判断中更为颠簸和危险的一万零一百米高度层爬升。

飞机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巨大的手，强行按预定轨道，送入一个已知的、并不舒适且充满潜在威胁的空中等待区。

随着飞机爬升，原本轻微的颠簸开始变得明显起来，机身不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是在抗议这不合时宜的指令。

徐子尧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冲突没有升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憋闷和不理解感。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着顾云霆的方向嘟囔，语气里充满了抱怨和疑惑：“这新来的管制……声音倒是挺好听，冷冰冰的跟电子音似的……可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完全不听人说话啊！她知不知道咱们现在是在雷暴边上溜达？”

顾云霆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徐子尧一眼。

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操纵飞机和监控仪表上。

他只是透过宽阔的风挡玻璃，望着远处那团在夕阳映照下边缘勾勒出诡异金边、内部却暗藏雷霆万钧的庞大砧状云体。

然而，在他那副冷硬如冰的面容之下，内心却并非毫无波澜。

一种混合着被断然拒绝的不悦、对自身专业判断未被采纳的郁闷、对潜在风险的评估警惕，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对这个陌生声音本身所蕴含的绝对冷静和权威产生的好奇，正在悄然交织。

那个声音，冰冷，果断，没有任何冗余情感，却又在混乱中透着一股异样的稳定感。

它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基于怎样的全局信息做出如此决断？

是经验老道，还是墨守成规？

他从未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他记住了这个声音。

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在危急时刻向他发出冰冷指令的代号——

“上海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