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尤其是在这万米高空之上,气象的变幻远比在地面看来更为诡谲和磅礴。
波音787-9“梦想客机”如同一只锻造精良的银翼大鸟,正以接近音速的巡航速度,平稳地划过天际。机身之下,是仿佛无垠的、凝固了的湛蓝色云海,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其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壮美得令人心醉,也寂静得令人心生敬畏。这里是寻常生命无法触及的领域,是人类工业文明与自然伟力交织的前沿。
鲲鹏航空,B-918航班,正执行从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飞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航线。
驾驶舱内,氛围原本是高度专注下的松弛。指示灯和屏幕发出柔和而繁多的光晕,将两位飞行员的脸庞映照得清晰分明。自动驾驶系统忠实地履行着职责,发出近乎无声的低频嗡鸣,混合着空调系统送风的细微声响,构成了这高空密室的白噪音。
机长顾云霆,鲲鹏航空最年轻的波音787机型机长□□,年仅三十二岁便已肩扛四道金线,是公司内部公认的技术标杆和明星人物。此刻,他正坐在左座指挥席上。即使处于巡航阶段,他的坐姿依旧挺拔如松,肩背舒展却不松懈,透着一股经年累月严格训练塑造出的严谨气质。
金线刺绣的四道杠肩章在特定角度光线的映照下,偶尔流转过一道微光,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微抿的薄唇以及那双深邃却平静无波的眼眸相得益彰。他刚刚完成一轮细致的巡航检查,手指在触控屏和传统仪表间流畅移动,所有飞行参数、发动机数据、导航信息都完美得如同飞机制造商提供的教科书范本。
副驾驶徐子尧,比顾云霆小两岁,性格更为外放一些。
在完成自己份内的监控任务后,他稍微放松了坐姿,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笑着侧头调侃:“老大,今天这天气真是给足了面子啊,一路顺风。看来咱们准点落地没跑了,说不定……嘿,还能赶得上基地食堂今晚最后那碗销魂的葱油拌面。”
顾云霆的目光未曾从前方浩瀚无垠的云海上移开半分,只是喉间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同伴闲聊的回应。他的世界里,飞行没有“大概”、“也许”、“差不多”,只有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据、铁一般的程序指令和绝对的掌控力。
准点,对于他而言,是航班运行的基本要求,是理所应当的结果,而非需要运气加持、值得额外庆贺的意外。他的冷静,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是无数次模拟机特情训练和真实航班复杂情况淬炼出的产物。
然而,这份万米高空的宁静与 predictability,终究是脆弱不堪的。
几乎就在徐子尧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告警声突兀地撕裂了驾驶舱内和谐平稳的氛围!
滴——滴——滴——
并非最高级别的紧急告警,但足以让任何飞行员瞬间肾上腺素飙升。
主飞行显示屏(PFD)和导航显示屏(ND)上,代表气象雷达探测回波的颜色板块,正以惊人的速度发生着可怕的变化。原本象征晴空或微弱水汽的绿色区域迅速被炽热的黄色覆盖,而那黄色几乎在呼吸之间便发酵、膨胀、转化为一片片刺目而浓稠的鲜红,其间甚至开始点缀出现代表极端危险、可能蕴含巨型冰雹和强烈湍流的紫色斑点!
这恐怖的色块如同拥有生命的魔怪,又像是被打翻的、沸腾的颜料桶,迅速蔓延、连接成片,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航班计划航路的前方大半区域,并且其边缘还在疯狂地扭曲、扩张。
一个强大到超乎预计的雷雨云团,正在航路前方快速生成、集结,它的云顶高度正在疯狂攀升,像一头挣脱锁链的洪荒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
顾云霆的眉头瞬间锁紧,所有巡航状态下的松弛感在这一刻被剥离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下意识前倾,如同猎豹发现了猎物——或者说,是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雷达显示屏和前方远方的天际线上。
“我操纵!”顾云霆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没有丝毫颤抖或慌乱,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清晰而有力地砸在狭小的驾驶舱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自动驾驶断开。油门我来。”
“是!自动驾驶断开,你操纵!”徐子尧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肃然。他立刻大声证实指令,双手迅速而准确地从操纵杆和油门杆上移开,虚放在其上方,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各个关键仪表,随时准备接应或执行机长的任何指令。
驾驶舱内的氛围瞬间从Level 2切换到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
庞大的飞机微微一顿,仿佛从被牵引的状态苏醒,完全纳入了顾云霆的精准掌控之下。他柔和而稳定地把住侧杆,感受着这架数百吨巨兽的每一个细微反馈。
几乎是同一时间,耳机里传来当前空管席位管制员的声音,语调已然失去了之前的平稳,带上了明显的急促和背景噪音。耳机里还能听到其他航班频繁的呼叫和申请,一片嘈杂:“……请求右转避让!”
“……申请下高度层!”“区调,现在天气怎么回事?……”
显然,这片突如其来、强度惊人的雷雨,像一颗炸雷投入平静的池塘,彻底搅乱了这片繁忙空域的秩序。
顾云霆没有丝毫犹豫,拇指按下发射键,语调平稳却带着穿透无线电波的坚决:“上海区调,鲲鹏918,高度10100米保持。
现在雷达显示前方大面积强雷雨,申请立即左偏置15海里,绕飞雷雨!”他的请求简洁、专业,直指核心。基于对机载雷达的研判和多年的飞行经验,左偏置是他瞬间计算出的最优、最安全的路线。
耳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嘶哑的白噪音,仿佛能想象到地面雷达屏幕前管制员正在飞快地评估、协调,与多方沟通。
这短短的几秒钟,在驾驶舱内却显得无比漫长。徐子尧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顾云霆冷峻的侧脸,又紧张地瞟了一眼窗外远方——那里,原本洁白的云海尽头,已经可以看到一团巨大砧状云模糊而黑暗的轮廓,云顶高高耸立,直刺更高的苍穹。
终于,无线电再次被接通。
然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她取代了先前那位略显紧张的男管制员。
这个声音异常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穿透力,透过有时不甚稳定的无线电波,清晰地传入顾云霆和徐子尧的耳中。
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没有焦虑,也没有安抚,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发出的合成提示音,每一个音节都标准无误,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人心的绝对权威感。
“鲲鹏918,上海区调收到。”那个女声语速平稳,毫无滞涩,“因综合流量控制及你前方多架航空器正在绕飞,左偏置15海里空域现已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