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迦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白知行处理伤口。
对方身上仍然披着那件棉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驼背的缘故,白知行看上去有些佝偻瘦弱。
厚重的棉袄就像一层壳子,裹在白知行身上,并没有任何温暖柔软的感觉。
“说起来,他之前在那些支线副本里……我都只看到伤口,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打他的画面……”
黎迦的眉毛皱得更深刻了。
之前【舞台剧的幕后跑腿】那里,结尾的时候白知行大概也算是变相承认了受过同龄人的欺负。
可是那个时候他的状态和现在绝对不一样。
那个时候,白知行的表情没这么……
用过的棉签被白知行扔到脚边的纸篓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这一下没丢进去。
黎迦又看见,白知行顿了一下,慢慢弯腰把垃圾捡起来。
“哗啦——”
随着他弯曲肢体,那件棉袄掉了下来,原来他并没扣上,只是披在肩膀处。
而随着棉袄掉落,黎迦瞪大了眼睛。
背对着他,棉袄掉下来的白知行,下面只穿了一件陈旧的,布料轻飘飘的白背心。
露出来的一部分后背,胳膊上,全是各种陈年淤痕,青红发紫发黄的颜色占据了白知行的皮肤,像一件肿胀的外套。
这一瞬间,地上掉落的棉袄,变成了一个一个,打着结的,湿漉漉的,塑料制品。
那张镜子里的脸,嘴角带着破口,眼睛也是肿的,白知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流下了一颗眼泪,唯一一颗眼泪。
掉进地上,和那些液体混合,什么也分不清了。
棉袄再度出现,这一次,它变得更加破旧,边缘有撕扯的痕迹。
白知行擦了擦眼角,面无表情地捡起棉袄,重新穿在身上。
然后去另一边拿起拖把扫帚,将地板清理干净。
站在原地的黎迦,陡然感觉眼珠都转不动了,他猜测过很多个可能,独独没有往这一条路上猜过。
而随着白知行将最后一个打结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污秽的东西沾了他满手,落进底部的“噗哒”声响起,前方的白知行,被迭起波澜的镜面吞没。
层层叠叠的扭曲,翻转过后,这一层画面变回冰冷生硬的水泥楼梯,而黎迦下方传来阵阵动静。
黎迦撑着锯肉刀,微微低头,感觉眼前一阵阵晕眩。
他现在算是站在整个错乱空间的最中央,低头抬手都感觉五脏六腑跟着移位,仿佛一股不新鲜的气体也在食道喉管间横冲直撞,却又吐不出来。
下面的楼梯横向移动,像粗糙的火车铁轨,露出中间的画面。
在扭曲的,斜行的轨道里,白知行露出一个背影,他趴在一张床边上,一只胳膊无力地往旁边耷拉,另一只胳膊握着半截铅笔,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而他的身前……
他身前,一个挺着肥肚子的中年男人呼呼大睡,一只手臂上黑色的汗毛茂盛到几乎打结。
只过了几秒钟,白知行就合拢了本子,伴着密码锁咔哒一声响,床上的男人也醒了过来。
黎迦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两根手臂。
倒映出白知行的侧脸。
倒映出……
不新鲜的气体在胃袋里横冲直撞,那些画面是积年的陈旧物象,却如此鲜明,直接让他吐了出来。
于是,黎迦全明白了。
“咔啦啦——”
他拔出猩红锯肉刀,反手朝着下方的画面捅了出去,然而横斜的错动楼梯挡住了黎迦的刀,以至于他甚至被反冲力弹开,像一粒豌豆一样,后背狠狠撞上旁边的楼梯阶。
甩了甩肩膀,黎迦重新站稳了,这个时候,他之前撞到的地方,再一次出现了画面。
——不知道什么时间的白知行,在楼梯之间奔跑,大雪依旧是背景的底色,而他只穿了拖鞋。
一步两步三步……黎迦听见对方充斥着痛苦的呼吸声,听见楼上传来叫骂声,听见一个东西冲破楼层之间的阻隔,直直栽下来,一下子,砸中白知行的肩胛骨。
骨头断裂的声音被怒骂的声音盖了过去。白知行一只胳膊抬不起来了,他抬起一双眼睛,看着前方那个躺在雪里的东西,看着那个——
沾满烟灰,雪花,白知行的血的,烟灰缸。
“小兔崽子跑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