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白狐所为,它就更得死了。”
婴宁不说话了。她蹲在地上郁闷地抠着草根,半晌才嘟囔道:“猛兽猛兽,知道凶猛还硬要养。你们到底害了多少性命。”
鄢将军不再和她废话,伸手就将她拉起来:“还是那句话,死后自有阎王找我算账。”
“你们这样会遭天谴的。”婴宁被她拽着走,仍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我说真的,你别不信。”
鄢将军没理她,只将她拖回了废墟之中,支开守在一旁的兽医。
婴宁见她抽出长剑,又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下来,有些警惕地道:“你要干嘛?”
叮——
鄢将军轻轻弹指,剑身被叩出悠然回环的脆响。
“魂乎归徕!”鄢将军很突然地唱了起来,婴宁一愣,就听她摇头晃脑,接着哼道,“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调门荒腔走板,气势倒还像那么回事。
叮叮——
她就这样弹着剑,乱七八糟地唱到哪里算哪里,有时记不清词句,便“噔噔噔”地略过去。
地面还残存着烈火的一丝余温,灰烬随风四散奔逃。婴宁自上而下盯着鄢将军的侧脸,恍然意识到这条和自己差不多年轻的性命,却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挣出来的。或许“死亡”在二人眼中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鄢将军看起来并不显得肃穆,甚至于有些漫不经心。她总将词尾拖得很长、很旷远,相比起“唱”,倒不如说是呼喊才更贴切。
魂乎无往!魂乎归来。
象的气息已经微不可闻,双眼早已恢复了空洞。所幸那点意识的爆发不过回光返照,麻木在此时成为了最大的幸事。婴宁上前将象的眼皮合拢,感受到它的睫毛在掌心微微扫动,又彻底归于平静。
硕大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微小的灵魂消散无踪。婴宁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死了。”
鄢将军慢吞吞地唱完,长出一口气,没什么犹豫地收剑起身,像是完成了什么再稀松不过的流程。婴宁不免好奇,问:“你方才唱的什么?我没听过。”
“看你蔫头耷脑的烦死人,不然我才不唱。”鄢将军白了她一眼,撇撇嘴道,“从前父亲军中的规矩。每打完一场仗,都要为同袍招魂悼念,这样他们死后就不会乱跑,能找到最好的地方去。实际也只是安慰生者罢了。”
婴宁默然。
对这个灵魂来说,哪里才是好地方呢?
……
哗啦——
有什么东西踩上坡顶,碎石大片滑落,在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嘘。”
青年竖起食指,弯了弯眼睛:“要被发现了哦。”
他身边跟着一只雪白的羊羔,闻言有些笨拙地收回前蹄。青年弯腰将羊羔抱了起来,温声道:“看,还记得那个人吗?”
羊羔双目圆而空洞,懵懂地舔了舔他侧脸。
青年失笑,视线落在远方那处焦黑的废墟。一副巨大的躯壳倒在地上,旁边立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人类也没那么好糊弄呢……”青年在羊羔头顶的软毛上蹭蹭脸颊,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不能放任她站错边了。”
云开月明,冷荧荧地飘落在他脸上。那副面孔极其优娆艳丽,眉眼透着股慈悲的风情。青年望着远处的象尸,合眼诵了几篇超度往生的经文,长睫旖旎地搭下来,雌雄莫辨、不落凡尘。
“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他将文字咬得飘散,几乎听不见一丝声响。
可不知怎的,尸体旁那个稍矮些、穿柿子红的身影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瞬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扭过头来。
他几乎能看清对方眼底反射的一簇锐利的寒光。
——“看什么?”见婴宁忽然驻足,鄢将军便随口催促道,“快走了。”
婴宁似有所感,盯着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土坡,那里连棵树的影子都没有。她缓缓拧起眉,一种被注视的不适感犹如附骨之疽,顺着脚跟爬满后背。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烧焦的味道、尸体的气息,还有鄢将军身上那股子甲胄混杂着药酒的气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
“……没什么。”婴宁有点毛了,伸手搓搓脑袋又摸摸手臂,“可能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