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立刻会意,竖起耳朵锁定了某个方位。鄢将军打了个手势,两人默契地向不同方向弹开,直冲杂草深处。
一块毛茸茸的东西陷在草茎之间,自以为隐秘地快速移动。它闷头向前冲了几步,忽然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抬头一看,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正叉着腰拦路。
婴宁眯了眯眼,即便光线昏暗,也很快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然是你。”
对方也迅速反应了过来,拽下身上的那层毛皮劈头甩向她面门,自己则滑溜溜地后撤——
鄢将军不知何时已闪到后方,五指死死钳住来人手臂扭了半圈,同时踢下膝弯。
那人发出一声痛号,被压在地上,用某种异域的语言喊着什么,大概是在骂人。
婴宁这才将罩在自己头上的那层兽皮外衣扯下来,一脸嫌恶地嗅了嗅:“火油、燧石、烟灰。”
此人俨然是船上那个挥鞭子的驯兽女。婴宁在她面前蹲下来:“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懂汉话。这里守卫森严,昨夜也没有陌生人的声音或气息出现,只能是监守自盗。”
——这推论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婴宁在隔壁随便问个活物,就知道夜里只有这一个人进出,还往墙上里里外外泼了好些冷水。这大概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过来,至于其他人,自然是都被药翻了。
驯兽女挣扎了几下,又是吐出一长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
婴宁一时没招,鄢将军却丝毫不手软,抽出一柄短刃压在她指根。
驯兽女吓得闭眼,却死死咬住了牙关。鄢将军正欲再说些什么恐吓她,婴宁竟然先急了:“哎,你什么毛病,别真给她惹毛了!”
鄢将军面色如常:“现在不动手,回头下了狱也是要杀头的。”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那驯兽女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她在两人之间扫视了几个来回,忽然盯着婴宁开口道:“我知道你。”
咬字不太标准,但十分清晰,能听出说得很熟练。婴宁拍开鄢将军的手,替她将散乱的发丝往后抹了一把:“对,我们在船上见过。”
驯兽女沉默了小半晌,这才道:“你救过我,我不想骗你。”
婴宁怔了怔——两人的交集也不过大象发狂时,自己随手推了她一把,怎么也称不上个“救”字。可驯兽女接着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她还什么都没问呢!
婴宁只觉得莫名,下意识望向鄢将军,后者却冲她摇了摇头。
……
四周点起火把的时候,驯兽女被御史手下的小卒押上了囚车。
她看起来并不慌乱,只显得有些沮丧。婴宁见她总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干脆上前问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驯兽女摇摇头,又忽然小声道:“它死了吗?”
“什么?”
“我的象,死了没有?”
婴宁有些不明白了:“你自己放的火,现在又问这个干什么?”
驯兽女垂下眼,露出个不知是羞愧还是抗拒的神情。
“还没咽气。”婴宁只得如实相告,“从昨天夜里到现在,生不如死。”
马队渐行渐远。驯兽女头压得很低,几乎整个人都缩起来,随囚车的摇晃被撞来撞去。婴宁这才发现那件皮衣早不知被自己丢到了哪里,忘记还给人家。
谁也没想到一日之内就破了案,废墟中安静得出奇。待人群散得差不多,婴宁这才收回视线,转向鄢将军:“刚才怎么不让我问了?”
鄢将军倒是没像她那么五味杂陈,只靠在一旁掀了掀眼皮:“这个女人有达呼尔血统。蛮族人倔得像驴,问也是白问。”
婴宁奇道:“你认识她?”
“大概知道点吧。她从前在街头卖艺,驯虎豹之类的很有一套,前些年被挖去了驯象所。这头象最开始在广西驯了一阵子,是由她带上船的。”
难怪说是“她的象”。婴宁更加难以理解:“那多少也该有点感情,她怎么忍心下手呢。”
“心不狠,哪做得了这一行。”鄢将军不以为意,“但她的确没有杀象的理由。仔细想来,若是我,也会觉得杀象是眼下最实惠的路子。说不定她背后的人和我们是同一个目的。”
婴宁翻着眼睛瞪她,鄢将军一时失笑:“瞪我做什么。这头象入了京万一再发狂,不说会死伤多少人,或许连与暹罗国的往来都会受影响。大内若是追责呢?要开战呢?算账你会,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道理摆在眼前,婴宁却很难将用算数的逻辑来权衡。非我族类,自然将彼此看得太轻。
“……谁说它就一定会发狂伤人?”此时的婴宁已经没办法站在任何一边,理智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再说了,若上回也是那白狐的设计呢?它这段日子也从没有躁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