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指尖轻轻划过账册,“章大人迁来江淮做县令不过五年,勤恳为民,许多事情不知也是人之常情。”声音顿了顿,才说:“就像这场大火,为何烧起,烧了什么,什么没烧,章大人应当也是不知情。”
章襄浑身一颤,突然重重叩首,“只要大人不嫌下官眼盲耳聋,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夜色渐浓,陆晚吟回了小院,吩咐侍女送来热水,她站在浴桶前,褪去衣衫,手指抚过肌肤上被粗布磨出的浅淡红痕,脑海回荡着陆沉的话——“她从小娇生惯养,寻常衣料会磨红皮肤”
屏风上搭着从锦盒里取出的衣裙。月白的底色,缠枝暗纹,连腰间的流苏结都是她最爱的样式。这般妥帖,倒像是......有人早将她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究竟是巧合还是......”她轻声自语,缓缓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漫过耳际,纷乱的思绪渐渐明晰。
明日要去的宁家,若她没记错,当是掌控天下漕运与四大商行的首富。柳家能有今日之势,全仗宁家多年扶持。
钱权相生,最忌失衡。虽不知前世两家后来为何反目,但无非是利字当头。如今在江淮遇见宁家,倒是个意外之机。
“哗啦——”
陆晚吟自水中抬首,水珠顺着睫羽滚落。氤氲雾气中,她眸色渐深,如点墨入琉璃。
“宁家......”她指尖轻抚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声音混着水汽显得格外飘渺,“会是一把好刀吗?”
陆晚吟心里压着事,次日天还未亮便醒了。她披衣起身,独自坐在院中,望着灰蒙的天色出神。
幽州路远,不知爹娘可还安好?这一路可曾挨饿受冻?嫂嫂还怀有身孕,一路颠簸不知能否撑得住......
越想,心头越沉。
她索性起身去了厨房,生火、揉面、烧水,动作行云流水。谁能想到几日前她还十指不沾阳春水?上辈子在宋府后宅磋磨十年,到底是让她把痛都熬成了习惯。
面煮好了,清汤细面,撒了一把翠绿葱花。她特意多盛了一碗,让人送去陆沉院里。
人在屋檐下,讨好他反正是顺手的事。
午后,陆沉来接她去宁府。
马车辘辘前行,车帘微晃间漏进几缕阳光。男人忽然开口:“以后不必做这些,你是我陆七的妹妹,不必讨好任何人。”
陆晚吟一怔,抬眸看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她问:“你妹妹是个很好的人吧。”
恰在此时,车轮碾过一块碎石,车厢猛地一晃。她身子歪斜,还未回神,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陆沉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春衫,“她啊......”
温热的气息不经意拂过耳尖,让她心跳如擂鼓。
“最爱欺负人。”
马车转过长街,稳稳停在宁府门前,陆沉与陆晚吟先后下了马车。府外早有仆从候着,为首的男子一袭云纹锦袍,衣襟与袖口滚着暗金丝线,连腰间玉佩的络子都缀着金珠。身后小厮们的箭袖上金丝盘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来宁家“堆金积玉”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陆大人。”男子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在下宁无阙。前些日商行突发要务,未能应约,反倒劳您移步寒舍,实在惭愧。”
他姿态谦和,言语恳切,将世家公子的气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沉淡淡道:“宁三公子严重了。”
“这位便是令妹吧。”宁无阙忽然侧身,目光越过陆沉肩头,落在陆晚吟身上,唇角扬起一抹春风化雨般的笑意,“陆妹妹好。”
陆晚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道:“宁三公子。”
宁无阙看着陆晚吟,眼里浸着笑,道:“难怪平日陆兄将妹妹藏得这般紧,原是生得这般天仙模样。若是我有这般妹妹,也定要好好藏着才是。”
“宴席该开始了吧。”陆沉微微侧身,衣袖不经意间隔开两人视线,“还请带路。”
宁无阙恍然击掌,“瞧我,光顾着说话倒忘了正事。诸位贵客都在花厅候着呢,两位请随我来。”
宴席设在临水的花厅,在座皆是各商行的东家及其家眷。见陆沉到来,众人纷纷起身,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陆沉被让到上首,陆晚吟也跟着坐在他身侧。
宁无阙举杯道:“今日不过家常小宴,陆兄不必拘礼。权当是补我失约之过,定要尽兴才好。”
话音刚落,侍女们鱼贯而入,各种佳肴被端上桌。席间有位穿绛色襦裙的妇人笑着搭话,“往日怎从未听陆大人提起过令妹?”
陆晚吟低头抿了口茶,“我自幼身子骨弱,怕给兄长添麻烦。”
又有人追问:“陆小姐是江淮人?”
“我在江淮乡下养病。”陆晚吟温声答道,“此番听闻兄长来此办案,便想着来看看他。”
“这就是陆大人的不是了。”宁无阙说:“既是体弱的妹妹,合该亲自去接才是,怎好让她奔波?”
“兄长待我极好。”陆晚吟眼波流转,唇边泛起羞涩笑意,“还说长安繁华,要带我去小住呢。”
陆沉倏然转头,目光深深凝视她。陆晚吟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不躲也不让,唇边笑容越发灿烂。
这时宁无阙忽然道:“说起长安,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说来也巧,陆妹妹的容貌与我那长安故人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