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李佳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石床上,周围光线昏暗,不远处生着一堆柴火,一个赤裸着上身、蜂腰猿背的少年正背对着她坐着,挨着火堆晾晒衣物。
少年背上布满可怖的鞭痕。李佳记忆中,也曾有个少年跪在规矩堂门口被鞭打的遍体鳞伤,却硬撑着一声不吭。听围观看热闹的人说,他是因为说,永夜城中的每一个死士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姓名,而不只是一个个冷冰冰的代号,而被城主责罚了。
“好傻的傻子!”李佳在心中嘲笑了一下。
头好痛,身体也好痛,自己现下怕是已经在阴曹地府、眼前的少年就是索命使者了吧,如此想着,眼皮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少时日,李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阴曹地府。
她第一时间观察了四周环境。这里是一个山洞,自己正躺在一个石床上,有人给肩头的伤口上了药,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来是被黑熊一掌拍断了肋骨。
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李佳想着想着,疲意渐渐袭来,便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李佳敏锐地感觉到有人靠近,警醒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好看的脸,眉似剑,眼似炬,鼻似峰,唇似火。李佳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下意识抬手向少年脖颈处的人迎穴攻去,被少年轻轻地用巧劲格挡化解。
“别动,你断了两根肋骨,乱动的话,恐怕会刺入肺腑,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了。”少年声音圆润低沉,甚是好听。
李佳一呼一吸间自觉胸口隐隐作痛,早已猜到怕是有碎骨扎伤了肺,知道少年说的是真话,不敢再动,却也不敢放松警惕。
“你三天没吃东西了,吃点东西吧。”少年端着一个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碗里是山药鸡茸粥,点着香油,飘着葱花,少年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李佳生怕有毒,硬是不敢张嘴。
少年笑了笑,仿若黑夜中开出了漫天的烟花。他收回勺子,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然后吃了一口,露出余味无穷的表情道:“用老火煲了一个时辰,果然美味。”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李佳受了重伤,又三天没有进米水,早已饥肠辘辘,见他不一会便吃完了小半碗,心中暗自后悔,又自觉不好张口索要时,少年突然递了一勺到她嘴边道:“温度正好,要不要吃一口?”
李佳不再矜持,毫不犹豫的咬住勺子吃了一大口,惹的少年哈哈大笑。春风拂面,李佳只觉晃了眼睛。
待半碗粥吃完,李佳想起正事,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
少年看起来比她年岁大一些,身形挺拔俊逸、紧实有力,想来也是永夜城的死士。
“我叫云庭之。这里是我当年参加试炼时的栖身之地,后来布置布置便成了我在永夜城中的秘密基地。三日前,我听说后山有试炼,便来查看,碰巧看见有人尾随于你,用药激怒了黑熊,又用暗器伤了你。我见你被黑熊拍落悬崖,便跳入河中,救了你。
“可知道是什么人暗算了我?”
“带着帽兜没有看清,不过,他右脸上应该有一道伤疤。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道。
“我没有名字。”
少年笑道:“怎么会没有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人生美好的回忆。”
李佳努力的回想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此后每日,少年总会趁夜送来生活必需的物品,照顾李佳进食、换药,睡在石床对面临时搭的木床上守夜,然后在天色将白前离开。
再后来,他还带来了一条很凶的狗和一把袖箭,说是李佳不能行动,这只狗忠心护主,白天也可以帮忙驱赶误入山洞的动物,或是其他居心叵测的人。万一还有防不住的,就拿袖箭射他,袖箭上淬着麻药,就是狗熊也得晕死过去。
这日入夜,少年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一碗热乎乎的羊肉烩面。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汤是汤,面是面,原来是特意先拿香油拌了面,和汤分开装着带来的。
少年拿出汤,吊在火上煨了煨,又拿出面,倒进汤里,再放进羊肉,撒上葱花、香菜、辣椒面,李佳在床上都闻到了香味。
少年刻意将李佳那份的面切的极短,方便她躺在床上进食。就这样喂着她吃完了一碗,自己才去旁边也呼噜噜地吃了一碗后,便要过来给她换药。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换药,以眼下的情况,想要自己换药也是不可能,但眼见着少年的手伸过来,要解衣带,李佳还是莫名其妙地害臊了起来。她往后躲了躲,看了一眼地上的兽皮包袱。少年先是一愣,也看了过去,随后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起身走过去。那地方放着李佳进山时穿的红袍,原本已经破烂不堪,现下已被少年浆洗干净,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少年从衣服上扯下一块红布,回到石床前,蒙上眼睛,凭着印象,摸索着开始换药。
山谷中万籁俱静,山洞中传来淅淅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微微忍疼的呼吸声。少年不知碰到了哪里,李佳突然叫了一声:
“痒!”
少年拿着纱布的双手僵在空中,不敢再动,脸和耳朵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李佳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倒觉得甚是可爱。
好容易换完了药,二人各去休息。躺在床上,看着对面石床上的少女,少年心中,一些异样的情愫在渐渐升温。
半个月后,在云庭之的悉心照料下,李佳的伤口恢复的很快,虽然肩头的新肉还没长全,但是断掉的肋骨已经逐渐愈合,呼吸起来也不痛了,现如今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下地转悠转悠了。
云庭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想是有了别的任务。
没有人守夜,李佳怕那只黑熊再来,也怕偷袭自己的那人再来,于是扯了些藤蔓在山洞周围拉上了警戒,又捡了些扁平的石头挂在藤蔓上,若有动物碰到,石片互相敲击便会发出警报。她还拿袖箭射了只毒蛇,淬在自己打磨的箭矢上,箭弩和箭矢就挂在石床内侧、自己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这才安心的睡去。
云庭之带来的那只狗,倒也顶事。不但能驱赶误入山洞的动物,还时不时自己叼些山鸡、兔子、狐狸回来,狐狸肉虽然不好吃,狐狸皮可是好东西。
这狗是云庭之从城外救回来的。那是两年前的数九寒冬,天上簌簌的下着鹅毛大雪,云庭之带着斗笠,黑衣黑靴,一人一剑,匆匆行走在郊外的林间路上。路边突然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他过去查看,原来是一只母狗。母狗此时已经没了生气,身上还有微微的余温,她身下是一窝奶狗,全都已经冻的僵硬,唯有一只,还在使劲的拱着、吸着母狗的□□。母狗身上有不少新旧伤痕,恐怕活着的时候没少受人虐待。云庭之见这小狗可怜,生了怜悯之心,便想先带着它走,沿途再寻一个好人家送了,看家护院好过冻死在这里,于是伸手便要抱它。这奶狗却死死咬住母狗的□□不撒嘴,云庭之无奈,只好用手去掰它的嘴,奶狗却以为他要与自己抢食,冲着他呲牙咧嘴的就要咬。云庭之哪会叫它得逞,掰嘴、撤手、提后脖颈,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小家伙被提溜着后脖颈,却还是扑腾着四条小腿要咬人,云庭之倒不恼它,只笑道:“气性倒是大,是个有野性的。”拿包袱皮蒙头盖脸一包,放到怀中继续赶路。
这奶狗初时处处叫嚣,久而久之却赶不走了,虽然送了人家,却三番四次地追着气味去了永夜城。如今倒刚好接来,与李佳作伴。
一个月后的一天,李佳正背对着洞口坐在石桌前梳头。这山洞里面有个旧铜镜子,想来那日就是这铜镜反射的光线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把掉色缺齿的旧木梳子,倒也凑活能用。她在洞中久不出门,平日也只是披散着头发,不过是梳通就好,但是肩头有伤难免还是有使不上劲的时候。
一只手从她身后接过梳子,轻柔的替她梳着头发。李佳转过身去,是云庭之回来了。她自认警惕,可云庭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可见轻功了得。
“你平时警觉的很,我看洞口乱七八糟的设了一堆陷阱,今日怎么没有防备便被我近了身。”
李佳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是刚回城就赶来这里。
“你又不是贼,防你做什么。”李佳转回身嘴硬道。
大概,是他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让她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