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笑了笑,从腰上取下了一个酒囊,又扯了片羊肉就着吃下,“你小小年纪不在江南待着,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怎么想的。”
“我是个闲不住的,就爱四处走,窝在一个地方,把自己困住了,有什么意思。”叶长枫道,“飘来飘去的挺好,没钱了给人跑跑腿挣些,有钱了就买匹马到处看看,有时连马都不用,两条腿就好使。”
李绩点点头不再说话,而且他也说不上话。
从十四岁父亲去了之后,他的生命里就只有这玉门关,还有塞外的滚滚黄沙和穹顶之下翱翔的苍鹰。父亲在的时候,还带他去过长安城——他出生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守在这枯燥的边塞,那辉煌的故乡长安城,早就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你家是哪儿的。”叶长枫问道。
“长安。”
“我没去过长安,”叶长枫的眼睛一亮,兴奋道,“给我讲讲罢。”
“...”李绩摇摇头,“不记得了。”
“好吧…”叶长枫颓丧地坐回去,显得有些失望。
李绩仿佛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心里有些愧疚。
“要不我给你想想…”他道。
叶长枫闻声抬起头看着他。
李绩抓抓脑袋,思索道,“长安城里,好像很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有的时候还能见到大象在街上走…”
“街道两旁全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和摊子,买什么的都有,我记得…朱雀大街南边有条巷子里的糕饼铺子,他家的冰皮点心做得很好…爹给我买过。”
“我再想想啊…每天推开窗子,都能见到许多许多的人,有黄色头发的西域人,还有深色皮肤的天竺人,模样和咱们差不多的新罗人…”
李绩想着说着,叶长枫也听得很认真。
李绩突然感觉鼻子有点酸,他住了声,不再说下去。
他才十八岁,长安城的一切,却早就陌生又熟悉。
如今他翻出了过去的那些记忆的片段,想到的不仅是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忙碌。
他还想到了家,想起了爹。
虽然他已经十八岁了,习惯了玉门关枯燥的日子,但实际上,难熬的边塞生活,将小小的他折磨得很脆弱。
见到李绩不再做声,叶长枫隐约捉摸出他心中所想,也不再追问些什么,只是轻声问道,“想家了?”
李绩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
叶长枫往李绩身旁挪了挪,松开身上的大氅,将两人裹在一处,他拍了拍李绩的肩膀。
两个少年瘦削的身影在火旁依偎在一起,叶长枫拿过李绩的酒囊递给他,“喝点?”
李绩接过酒囊,咬开盖子灌下一大口,咳嗽了几声。
“给我点。”叶长枫拿过酒囊也灌了一口,他从未喝过烧刀子这么烈的酒,刹时脸呛得通红,嗓子里火辣辣得烧。李绩看着他的拙劣模样,淡淡笑了笑。
“会吹笛子么,”叶长枫道,“羌笛,这里人常吹的那种。”
“不会…”
叶长枫嘿嘿一笑,掏出一只短小的笛子在李绩眼前晃了晃,“我同本地人学了点,吹给你听吧。人家本是不愿传外人的,我可是磨了好久。”
叶长枫的三脚猫功夫吹出笛音有些尖锐,那首断断续续音准高低不定的《折柳词》回荡在飞雪的戈壁滩上,顺着凛冽的风散尽了空中,缥缈无影。
那是叶长枫第一次给李绩吹羌笛,之后也吹了很多很多次,他的水平也终于不再那么蹩脚。
可之后李绩却对叶长枫说过,只那第一次拙劣的《折柳词》,就吹进了他的心里。
一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