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当空，树阴合地，院子里蝉鸣蛙叫，新搭的葡萄架，晒得卷了叶，无精打采的挂在架子上。

翠儿手里提了食盒进来，先将游廊下的竹帘卸下一半来。

凉风掀起一角抹红纱帘，翘头柚木雕花案几上，青瓷茉莉缕空香炉里点着绿意翠。

姐妹俩各据一窗看书，十安看书，杂学旁收，凡是喜欢的都买了来，她屋里的书架摆满了，又在厅堂添了个姜黄直棱柚木书柜。

一言握了《庄子》，边看边做批注，一本写满了，又买一本来，屋里的书架上摆了一排，皆是《庄子》，偶尔杂着几本《黄帝内经》。

再无其他书籍。

自进了六月，一言脾胃伤和，已经吃不下荤腥，勉强吃了也要吐个干净，方才做罢，十安看着，也陪着吃素。

翠儿排出五六个粉彩碟子，皆是素菜。

一言挑了筷子韭菜绿豆芽，才进嘴顿时蹙眉，“这里加了荤油。”

立时起身，弓腰往里间盆子边去，嗓子里咔咔作响，十安看一言弓背呕吐的样子，拿手握了嘴，眼泪直下。

待翠儿伺候一言净了脸回来，十安早将豆芽收拾干净，夹了筷子萝卜丝放进碟子里，推给一言，“阿姐，这个清爽，你试试。”

萝卜丝酸甜可口，一言就着喝粥，“十安，明日十五了，我们去流云观吧。”

一言姐妹吃了，翠儿收拾完桌椅，转头带了茼麻去小厨房，揪着做豆芽的厨娘一顿臭骂，掀了无数碗碟、菜篮子，才被别的厨娘劝住了。

等翠儿走了，那厨娘灰头土脸说：“我本是好心，看图蓝娘子吃了许多日的素，就添了拇指大小的荤油在里面，倒被冤怪了一场”

旁的厨娘啐了她，“翠儿天天来都要说，‘不能见一丝荤腥，’走的时候都要打赏，你按她说的做便是，偏要抖什么激灵，别连累我们。”

连日图蓝居的打赏都分外重，别的厨娘生怕这个厨娘连累她们赚钱，不由分说纷纷数落。

那个做豆芽的厨娘被骂得起了火，就有些口不择言，“这么沾不得荤腥，怕不是，，，，，，”

话没说完被另一个微胖厨娘拿烂菜叶子塞了一嘴：“闭上你的臭嘴，你见过有这样大张旗鼓，自曝其短的吗，蠢货。”

等那厨娘吓得连连点头，那微胖厨娘才又叹气了说：“图蓝娘子那是身弱之症，以前大约也是家里参汤、燕窝养着的，如今就是有钱，哪里就舍得。”

说得众人叹息，那做豆芽的厨娘吓得不敢吱声。

次日一早，姐妹两人去了绫罗锦衣，首饰一件不留，只荆钗布衣出来，也不用教坊司的马车，自坊市里租了车径直往流云观来。

山脚下的草木肆意生长，树叶被阳光照得发亮，沿着麻石板路往山上走去，偶尔凉风袭来，留下淡淡草木余馨。

大殿里朝拜的人，依旧虔诚无比，小道士们收下所有寄托希冀的铜钱，看着它们一个个叮咚作响滑进钱箱子里去。

道祖也忙，顾不过来天下众生，但这些铜钱总能解困救危，今日的善未必得报，然，不急，光阴流转，或许总有不经意间得荫庇

“福生无量”小道士拱手还礼。

上过香，徐徐往后殿而去，那个虎头虎脑的小道士依然靠墙坐在草垫子上打坐，听见脚步声，起身行礼。

见姐妹俩个挎篮而来，皆荆钗布衣，猜度今日非同寻常，低声问“可还需要宝烛，元宝？”

一言递过去一贯铜钱：“多谢小道士每日辛劳。”遂与十安进门。

殿内干净整洁如故，烛火微光，星火点点。

拿出洁净的麻布，将三座牌位又仔细擦拭，端出酒水瓜果点心安置妥当，姐妹二人退步，行礼，跪拜。

趺坐，哀哀垂泪。

小道士站在门外，依然偷偷跪倒三拜，起身。

哀戚戚惊鸟，悲切切同声。

小道士转身离去。

夏日的后山，凉风徐徐，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林，洒落一地碎金斑驳，小道士也从前院过来，手里托了木质茶托，泥壶，粗陶茶盏。

姐妹取山泉洗濯干净，整理仪容，将昨夜亲手折叠的元宝，在院中香炉里燃烧，又交手施礼，一礼到底。

“山里新得的野茶，润润嗓子。”小道士站在石桌椅边招呼，三人落座，小道士举手斟茶。

碧绿叶片，在泉水里起浮，一杯饮尽，遂起身辞别小道士，下山而去，行不过一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