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咸腥气,与青要山清冽的草木气息截然不同。江逾白站在岸边,目光死死黏在不远处那艘船上,嘴巴微张,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原本以为陈鹤舟说的“船”,顶多是比青要山渔夫那艘破旧小舟大上一圈的木船,撑死了能容下三五人。可眼前这船,竟有两丈来高,船身由厚重的木料打造,漆成深褐色,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船头雕刻着一只展翅的白鹤,羽翼纹路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木料飞向天际。船身两侧开着整齐的窗,蒙着细密的纱帘,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陈设。这哪里是船,分明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小房子,比师父在青要山的茅舍还要宽敞几分!
“惊到了?”陈鹤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刚跟渡口的管事交代完行船事宜,回身就见少年站在原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的佩服与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陈鹤舟无奈地轻咳一声:“起程了。”
江逾白这才回过神,快步跟上他的脚步,语气里满是兴奋:“陈鹤舟,这船也太大了!它真的能在水里浮起来吗?这么重的木头,不会沉下去吗?”
“不会。”陈鹤舟踏上搭在岸边与船身之间的木板,回头向他伸出手,“船底中空,排开的水量产生的浮力足以支撑船身重量。”
江逾白握住他的手,借力踏上船板,脚下传来轻微的晃动,吓得他连忙抓紧陈鹤舟的胳膊。等站稳后,他又好奇地追问:“那这船要怎么动?也像渔夫那样划桨吗?可它这么大,得多少人划啊?”
“这艘船有风帆,顺风时可借风力前行,逆风或无风时才需船工划桨。”陈鹤舟耐心地解释着,扶着他走进船舱。
船舱内的布置比江逾白想象中还要精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桌,配着四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具。里间用屏风隔开,隐约能看到一张软榻和矮几。黎书禾已经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脸色比清晨好了许多。
“师父。”江逾白走上前,轻声唤道。
黎书禾睁开眼,点了点头:“这船很稳当,比马车舒服多了。”
江逾白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又被窗外掠过的桅杆吸引,拉着陈鹤舟的衣袖追问:“那根高高的木头是做什么用的?上面挂着的布就是风帆吗?风一吹它就真的能带着船走?”
陈鹤舟挨着他坐下,拿起茶壶给两人倒了杯茶,一一作答:“那是桅杆,用来悬挂风帆。风帆展开后,风能推动船身前进,比人力划桨快得多。”
“好厉害!”江逾白惊叹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处新奇景象。他长在青要山,见惯了山林草木,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般大的船,满脑子都是问号,幼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陈鹤舟却始终没有半分不耐烦,语气温和地一一解答。
黎书禾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模样,眼底露出些许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又闭上眼养神。
船身忽然微微一晃,随即缓缓向前移动。江逾白立刻凑到窗边,看着岸边的景物慢慢后退,渡口的人群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小点。他兴奋地回头看向陈鹤舟:“动了!船真的动了!”
陈鹤舟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唇角的弧度也柔和了几分:“嗯,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江逾白重重点头,又转回去扒着窗户往外看。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又迅速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水汽的清凉,让人浑身舒畅。
可这份惬意没能持续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原本和煦的风忽然变大了,吹得窗外的纱帘剧烈晃动,船身也开始明显地左右摇晃起来。
起初江逾白还觉得新奇,笑着说:“风变大了,船晃得好有意思。”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一股熟悉的恶心感涌了上来,正是之前晕马车时的感觉。他脸色渐渐发白,紧紧攥着衣角,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逾白,你怎么了?”陈鹤舟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
江逾白刚想说话,恶心感愈发强烈,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船沿,扶住栏杆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早上吃的东西几乎全吐了出来,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陈鹤舟快步跟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轻柔地帮他顺气,另一只手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江逾白吐得浑身脱力,整个人都靠在了栏杆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恶心感才稍稍缓解,他虚弱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带着几分委屈:“好难受……”
“是晕船了。”陈鹤舟皱了皱眉,扶着他的胳膊,“我扶你回船舱躺会儿。”
江逾白点点头,任由陈鹤舟扶着自己往回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天旋地转。黎书禾听到动静睁开眼,见他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逾白这是怎么了?”
“晕船了。”陈鹤舟把江逾白扶到软榻上躺下,又拿过一旁的薄毯盖在他身上,又出去。
等陈鹤舟端着温水回来时,江逾白正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脸色苍白得吓人。陈鹤舟扶起他,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好点了吗?”
“嗯……”江逾白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你不会晕船?”他明明记得陈鹤舟之前也坐过马车,也没见他有任何不适,怎么到了船上还是这般从容。
陈鹤舟放下水杯,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故意逗他:“大概是因为我经常坐船,习惯了。而小笨妖的你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船,兴奋过了头,连晕船都赶赶着凑热闹。”
“我才不是笨!”江逾白立刻反驳,可刚一开口,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他连忙闭上嘴,皱起了眉头。
陈鹤舟见状,也不再逗他,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别说话了,躺着歇会儿。我让人煮点清淡的粥,等你好点了再吃。”
江逾白顺从地点点头,闭上眼睛。陈鹤舟没有离开,就坐在榻边陪着他,偶尔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或是帮他掖好被角。船身依旧在晃动,可身边有陈鹤舟在,那份天旋地转的慌乱似乎减轻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江逾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船身的晃动也平缓了许多。他睁开眼,就看到陈鹤舟正坐在床边看书,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