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持盈一步一步地走下门廊,走进北京萧瑟冰冷的二月,周令宜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一对黑眼仁甘蜜似的发着光亮。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哽塞,浑身冰冷,周令宜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有那么一刹那,或许在她渴盼的错觉下,她那点本来就很脆弱的恨意短暂占据了上风,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多自私的女人啊!
多自私的女人周令宜,多自私的女人周令宜!怎么就不能放过自己呢,刘持盈几乎要呼喊出口,周令宜,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好冷。”周令宜说,她脸色雪白,呼出口的全是白气,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持盈,外面很冷。”
“冷就穿这点衣服,你只会用这一招是吧?”刘持盈冷冷地说,她本来自然是要疾言厉色地质问周令宜为什么来这里的,可是一开口,这句话便自己钻了出来,“没听天气预报?北京和香港一样吗?北京要下雪!”
“想漂亮一点。”周令宜说,她化了很用心的妆,大衣里面是件连身裙,她说话的声音止不住打着颤,拼尽全力想要抬着脸多看刘持盈几眼,想让她来心疼自己,却又忍不住地想要无地自容地低头。她知道自己脸上一定失了血色,再美的妆容有什么用,她有一刻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去。”刘持盈说,“你的司机呢?”
“已经走了。”周令宜绷不住,可仍然不舍得把头低下去,只将乌浓的睫毛低了,刘持盈知道她垂下的眼睛里一定转起了泪花。
她硬着心肠道:“那你就自己走回去,不是不怕冷吗?自己走回去吧。”
“这个给你。”周令宜强行维持着声音,“那我把这个给你,好吗?”
“不管是什么都一齐带走。”刘持盈道,话语中未存任何转圜余地。
纵使周令宜早已设想到刘持盈的回答,那一刹那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抱不住怀里颇为沉重的石膏手。
她将东西重新搂了搂,脸色更白,头也低了下去,她不动,仿佛是等着刘持盈回心转意。刘持盈睁大眼睛,不知道是为了预防自己掉下眼泪还是故作凶狠姿态,她也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瞪着周令宜。
周令宜的头越垂越低,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拼命地调动起腿脚上的知觉,很笨拙地往后挪动了一步。
刘持盈心一颤,见周令宜转过身,很艰难地一步步慢吞吞地往外走。她知道周令宜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会儿这样冷,她小腿赤裸,想也知道,怕早是冻得麻木了吧。
又瘦了,是吗?刘持盈想,周令宜的大衣也是修身的,从背后看,她的腰细到像会被风摧折的柳枝。
我恨你。刘持盈喃喃道,我恨你,周令宜。大门滴地一声打开,她三步并两步冲出去,紧紧地拉住了周令宜冰冷的手。
她用的力气极大,周令宜满腔的惊喜,连痛也觉察不到了。她被刘持盈拉着一路冲到了屋里,门被用脚踢上,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
“周姐,周令宜。”刘持盈苍白的脸颊上泛上一层潮红,“你到底来做什么,我们上次的话,你又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她极力地想让声音严厉,然而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后怕,要是自己真不在家,周令宜会冻多久?“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好吗?这里不是香港,你知道北京的最低气温能到多少吗?冻坏了身子谁来赔你!”
“对不起。”周令宜低声说,她手臂酸软,实在忍不住,将石膏手放在了地上。演员这行常常为了外表牺牲温度,她实在做惯,更何况她是想在刘持盈的面前美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便这样办了。
“你向我对不起有什么用!”刘持盈十分恼火,“你要向你自己讲对不起!”
她越说越是愤怒:“周令宜,你总是这样,对自己那么不珍惜,连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又在渴盼着谁来爱你?报纸羞辱你,你习以为常,别人欺凌你,你忍气吞声,现在你自己又来这样的折磨你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我难道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对你割舍不下的吗!”
周令宜颊边漫上红晕,她惊讶得连嘴唇都张开了。刘持盈自知失言,可转念一想,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周姐,我是爱你,我们这次就彻彻底底地讲清楚,我是爱你,但我不会因此要求你给我什么!我不想打扰你的安稳生活,这难道不够吗?同样的,我只想你不再打扰我,这难道很为难你吗!”
刘持盈浑身簌簌地发着抖:“周令宜,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委屈自己体贴别人吗,怎么我成了特例,你对我怎么就不体贴体贴呢?什么都要就什么都得不到,周姐,爱得舍得,我舍得下,你也别那么自私成吗!”
她再说不下去了,因为周令宜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脖颈,就这样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