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家中】

素素已经睡下，家里恢复了宁静。袁袁和叶贻方各自占据沙发一端，她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他则对着一沓论文草稿蹙眉沉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似平和却有些微妙的张力。自从上次跟Jason交流受到冲击后，一些念头在袁袁心中盘旋不去。她终于忍不住，放下平板，看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贻方，你觉得……Emily和Jason，他们在一起合适吗？”

叶贻方从草稿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沉默了几秒，语气平淡：“这是她自己的选择。Jason能提供她需要的资源和稳定，各方面都算匹配。”

很客观，很冷静，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像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

袁袁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试图更进一步：“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们看起来太……相敬如宾了。不像……”

不像情侣。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意思似乎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叶贻方看着她，忽然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眼神里带着一种让袁袁看不懂的、混合着些许嘲弄和疲惫的神色。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变得有些轻飘，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刻薄的玩笑意味：

“袁袁，你知道的太少了，所以才会只盯着一个Emily。”

袁袁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

只见叶贻方屈起手指，像是数数一样，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调，慢悠悠地报出几个名字：

“你要是真这么好奇，或许应该把Alice、Bella、Cherry、Donna……都逐个认识一下才好。那样，你可能就不会觉得Emily有什么特别了。”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袁袁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Alice！她听Emily提过那个扑火般热烈的私生女！ Donna！那个苦心经营几乎成功的皖徽女孩！ 那Bella和Cherry呢？又是谁？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些名字？仿佛在列举一份无关紧要的名单？

袁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叶贻方说完，似乎也意识到这个“玩笑”过火了。他看到袁袁瞬间失血的脸色和受伤的眼神，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迅速褪去，眉头蹙起，闪过一丝懊恼。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袁袁的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什么意思？”

叶贻方移开目光，抬手捏了捏鼻梁，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过去的事情很多，很杂乱，没必要一件件翻出来细看。毫无意义。”

他试图终止这个话题，用冷漠筑起围墙。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那几个陌生的女性名字，像幽灵一样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带来了远比Emily一个人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想象空间。

袁袁原本以为Emily是那座需要翻越的大山，此刻才惊恐地发现，Emily或许只是其中最高、最显眼的一座，而在那之后，可能还有一片她从未窥见过的、绵延不绝的峰峦叠嶂！

他一直以来的沉默和回避，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一段深刻的旧情，更可能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一段她无法想象的、混乱而丰富的过往？

一种巨大的失控感和恐慌攫住了袁袁。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对这个睡在身边的男人，了解得如此之少。他的过去，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喧嚣。

她看着他重新拿起论文，试图用工作掩盖刚才的失言，一副拒绝再谈的样子。

袁袁没有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原来，不是放不下Emily一个人。而是那段她不曾参与的、恣意的、或许充斥着各色人物的时光，本身就是一个她永远无法真正踏入、也无法真正理解的巨大黑洞。

而他那句轻飘飘的“玩笑”，像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她一直试图忽略的潘多拉魔盒。怀疑和不安，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将她紧紧包裹。

这一夜，同床异梦。他或许懊恼于自己的失言，很快沉入他熟悉的、理性的学术世界以求逃避。而她，却在那几个陌生名字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想象里，彻夜难眠。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深深的、难以弥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