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风比白天凉,带着海水的咸腥。楼下街道上还有零星的车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遥远的潮汐。
我想起了卡尔留下的联系方式。
回到房间,从衬衫口袋里找出那张便签纸。粗糙的纸面,用圆珠笔写下的地址和电话:
Karl heinrich
Studio ,Klanggrenze“ (Sound border)
Kreuzberg, berlin
tel: +49-30-xxxxxxx
Email:xxxxxx@xxxmail.xxx
“声音边界”。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恰恰是在不断探索边界——音高的边界、节奏的边界、风格的边界、文化的边界。而“跨越边界”,可能是它最本质的冲动。
我拿起酒店的电话,犹豫了几秒,又放下。
太晚了,柏林现在是傍晚六点,但直接打电话显得唐突。而且,有些对话,可能需要更充分的准备。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一个邮件草稿。
收件人:xxxxxx@xxxmail.xxx
主题:From howard tian (hong Kong) - Follow-up on our meeting
正文:
卡尔先生,
我是今天下午在通利琴行与您交流的田浩彣。再次感谢您对我即兴演奏的聆听和鼓励。
回酒店后,我反复思考了我们的对话,特别是关于“文化融合中的尊重”以及“音乐作为无国界语言”的部分。您提出的几个原则(与当地音乐家合作、明确标注来源、利益共享)让我深受启发。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或许值得探讨的问题:在全球化加速的今天,音乐中的“文化身份”是越来越清晰,还是越来越模糊?当我们可以轻易采样世界各地的声音、混合各种风格时,音乐的“根源性”意义何在?
以我自身为例:我生长在中国,学习西方古典钢琴,创作流行音乐,同时试图在作品中融入东方美学的精神。我算是什么“身份”的音乐人?还是说,这种分类本身已经过时?
另外,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分享今天即兴时的一些录音片段(附件)。这些音乐远未完成,但它们记录了我对“根脉与枝叶”这一主题的初步探索。如果您有时间聆听并给予反馈,我将无比感激。
期待您的回音。
祝好,
howard tian
香港,1999年5月13日凌晨
写完,我读了两遍。语气是否太正式?是否显得过于哲学化?但转念一想,卡尔是德国人,也许欣赏直接而深刻的交流。
我附上刚才录制的三十秒钢琴片段,点击发送。
邮件进入发送队列的瞬间,我有种奇异的感受:这可能是“星海”第一次主动与欧洲独立音乐场景建立连接。不是通过商业合同,不是通过经纪人牵线,而是两个音乐人之间最原始的、基于对音乐共同热忱的对话。
这很重要。
因为太多跨国合作始于利益计算,终于文化隔阂。而如果起始点是“我们对音乐有相似的理解和追求”,那么即使后续有商业成分,底色也是真诚的。
关掉电脑,我重新坐回钢琴前。
这次,我想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不是原创,而是改编。
脑海里浮现一首歌: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首歌太经典了,经典到几乎成了华语情歌的“模板”。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它值得被重新想象。如果剥离原版甜美的编曲、温柔的唱腔,只留下那个简单的旋律骨架,我可以赋予它什么新的生命?
我先弹原版的和声进行:c - Am - F - G,经典的“卡农进行”。太熟悉了,熟悉到失去了惊喜。
那么,改变和声色彩。
我把c大调换成c Lydian调式——这个调式的特点是升高的四级音(F?),有一种梦幻的、悬浮的感觉。和弦变成:c major7 (带有F?) - A minor9 - F major7 (这里需要把F?还原为F,制造紧张感) - G13 (加入延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