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

带着一丝醉意，流淌在珊瑚城寂静的边缘。几天前，人鱼族长看着波波和礁石这对斗得你死我活的情敌，捋着胡子，下达了指令：“天天说两句话就要动手，这样成何体统！我命令你们一起巡逻！什么时候握手言和，什么时候才能分开！”

于是，波波和礁石就被硬生生绑在了一块儿。巡逻时，依旧沉默居多，但那沉默里不再是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他们会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游动轨迹，是不是还会撞上对方，然后迅速分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天夜里，巡逻结束，两人照例停靠在那株巨大的扇贝旁，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波波有点憋不住嘴，率先挑起了话题：“之前那个两脚怪说的茅台你还记得吗？”

“记得，好想是一种叫酒的东西！”

“他上次给了我一小瓶，据说这个东西可神奇了！”

壶里的液体清澈，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诱人的香气。他们试探着喝了一口，一股灼热感顺着喉咙滑下，紧接着是一种奇特的、轻飘飘的放松感。几口下肚，身体暖了起来，脑子也开始有点晕乎乎的，平日里那些别扭和顾忌，仿佛都被这茅台给冲淡了。

“啧，这玩意儿……还真不错。”礁石咂咂嘴，感觉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了，他看着旁边脸颊泛红的波波，觉得他今天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波波也觉得胆子大了不少，他抱着海葫芦又灌了一口，打了个小小的嗝，蓝色的尾巴欢快地晃了晃：“是啊……比喝海水有意思多了！那个两脚怪……偶尔也能干点好事嘛！”

酒意像温暖的海流，缓缓漫过理智的堤岸。几口下肚，波波感觉脸颊发烫，身体轻飘飘的，连对面礁石那张总是显得凶巴巴的脸，在摇曳的月光和水波中也柔和顺眼了不少。礁石也差不多，平日里紧绷的下颌线条松弛下来，银灰色的眼眸里不再锐利，而是蒙上了一层朦胧。

沉默彻底被打破了，话题自然而然地又绕到了那个他们共同的话题林简。

“那个混蛋两脚怪……”波波抱着海葫芦，又抿了一口，嘟囔道，“居然说我的歌声能引来鲨鱼？他懂什么！我那叫情感充沛！”

礁石嗤笑一声，抢过葫芦灌了一大口，辛辣感让他眯起了眼：“呵，他还说我捕猎只会用蛮力！他那种小身板，我不用力能抓得到鱼？”他挥了挥结实的手臂，带起一串水泡。

“就是！还敢骗汐公主！”波波用力点头，尾巴拍起一小片沙尘。

“最可恶的是编谎话玷污那个审核官大人！”礁石立刻附和，这是他们共识度最高的一点。

一起声讨完林简，气氛热络了许多。海葫芦在他们手中传递，里面的液体渐渐见底。

波波晃着脑袋，眼神有些飘忽：“说起来……我们以前……好像也总是这样吵？”

礁石愣了一下，哼道：“还不是因为你总唱那些酸溜溜的歌，吵得我睡不着觉，还想跟我抢珍珠。”

“谁让你总是一副老子最厉害的样子！看到就来气！”波波不服气地回嘴，但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火气，反而带着点怀念。

他们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鸡飞狗跳的时光。

“其实……”波波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醉意的坦诚，“我现在想想……那时候好像也不是非要珍珠不可……”

礁石侧头看他，没说话。

波波继续说着，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就是……看你那么拼命追她，我就觉得……我不能输给你。你得承认我比你强，你喜欢的，我也要抢到手。”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更像是在跟你较劲？”

礁石听着，目光微微闪动。他沉默地接过葫芦，将最后一点倒进嘴里，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他才哑声开口：“……差不多。你看她总跟你说话，听你唱歌，我就烦。我得证明我比你强，比你更配得上她。”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愕然。

所以……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其实并不是因为非珍珠不可？那份炽热的、让他们失去理智的迷恋，剥开外壳，里面包裹的核心，竟然是对彼此的嫉妒、不服和一种扭曲的想要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方式？

这个认知让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酒意让这个惊人的发现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反而有一种卸下沉重负担的轻松感。

波波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差点被海水呛到：“呵呵…所以我们俩……打生打死那么久……就是因为都觉得对方……碍眼？”

礁石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实的笑意：“好像……是这样，真够傻的。”

笑声渐渐平息，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他们看着对方，眼神带着一种重新认识的探究。如果没有了珍珠这个争夺的目标，撇开了那层争强好胜的滤镜，眼前的这条鱼……究竟是什么样的？

月光洒在彼此身上，酒意蒸腾下的脸庞都带着红晕，眼神因为卸下心防而显得格外明亮。那一刻，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寂静的海水里悄然萌动，清晰得让他们无法忽视。

“其实……你现在看起来……”波波晕乎乎地，指着礁石，“也没那么讨厌了，打架还挺猛的……”

礁石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银灰色的眼睛在月光和酒意下显得有些迷离：“你也是……哭包是哭包了点，但……还算讲义气。唱歌也……呃，不算太难听。”他这话说得有点违心，但在此刻听起来却格外顺耳。

“喂，礁石……”波波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浓浓的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说……要是我们早点……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就不用打那么久了？”

礁石转过头，看着波波那双因为酒意而水光潋滟的蓝色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种冲动借着酒劲涌了上来。

“现在也不晚。”礁石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出手，不再是握手腕，而是有些笨拙地，试探性地握住了波波的手，五指慢慢嵌入对方的指缝间。

波波浑身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那灼热的温度从相握的手一直蔓延到脸颊，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

“那……以后……”波波鼓起所有的勇气，借着醉意，直直地望向礁石的眼睛，“还打吗？”

礁石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拂开波波额前一丝被水流荡开的深蓝色发丝，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打了，”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以后……一起巡逻，一起抓水母，一起……过日子，我们俩。”

这直白而滚烫的承诺，像最后一口烈酒，彻底冲垮了波波的理智。他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傻气的笑容，猛地扑过去抱住了礁石，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撞倒在水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