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将朝堂与后宫那错综复杂的联系，轻轻拨开了一角。

穆额齐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说着，外头传来小太监清晰的通报声，说是承乾宫贵妃娘娘派人来了。

穆额齐与胤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胤祺微微颔首，穆额齐方扬声道：“请进来吧。”

来的是承乾宫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姓李，如今在宫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都捧着朱漆锦盒。李宫女进门后，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给五贝勒爷、五福晋请安。”李姑姑声音清晰，“贵妃娘娘特地让奴婢来给福晋赔个不是。前几日佟佳庶妃年轻不知事，言语间不慎冲撞了福晋，娘娘知晓后十分生气，已经严厉申饬过她，并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三月，以示惩戒。娘娘说，定要给她个教训，免得日后愈发不知规矩。”

穆额齐忙起身，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李姑姑快请起。贵妃娘娘太客气了。那日不过是我与小佟佳庶妃偶遇，闲话了几句，若有词不达意之处，当不得真，更谈不上‘冲撞’二字。还请姑姑回禀娘娘，实在不必如此重罚。”

李宫女笑道：“福晋您大度，是您的修养和气量。但贵妃娘娘执掌宫规，管教宫嫔，原是分内之责。庶妃言行有失，娘娘若是不加管束，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太后的托付？”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锦盒呈上，“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一套翡翠头面，并几匹新进上的紫貂皮，给福晋把玩、裁衣，也算是娘娘代族妹致歉，还请福晋务必笑纳，不然奴婢回去可没法交差了。”

送走承乾宫的人，穆额齐回到暖炕边，打开那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头面，簪、钗、钿、环俱全，碧绿莹润，毫无瑕疵。旁边的锦盒里，放着四匹毛绒细密的紫貂皮，轻软异常。

胤祺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贵妃倒是会做人。小惩大诫，面子上给得十足。”

“毕竟是她的族妹。”穆额齐轻轻合上锦盒盖子，发出细微的声响，“总要维护一二。这般处置，既全了宫规，也给了我们面子，大家面上都过得去就是了。”

胤祺闻言，却是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闭门一个月，罚俸三月？这惩罚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些。”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开始凋零的庭院，目光渐深，“自佟佳氏晋封贵妃，统摄六宫事以来，她那个族妹在宫里是愈发张扬。前儿我还听说，她借着贵妃的名头，在内务府对一些份例、用度指手画脚，口气大得很。”

穆额齐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放得轻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她虽然性子嚣张了些，却也不是全然无脑的傻子，大事上从不出格，让人抓不住明显的错处。”

胤祺转过身，面对着她，眉头微蹙：“若是她真犯下什么显而易见的宫规大错，反倒好处置。”如今尽是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说出来，显得小题大做。

他让手下的人留意着她近来的动向，发现她除了在内务府摆谱，最近还常往几个在乾清宫外围当值的太监那里走动，送些小东小西。若只是寻常打探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或是想行些方便，倒也罢了。

如果她……是想借着佟佳贵妃的势，妄图在皇阿玛身边安插眼线，那才是真正犯忌讳的事。他必要抓住这个把柄，让她为之前点评穆额齐的轻狂之言，付出应有的代价。

福晋大度，不愿追究，不代表他就能容忍有人这般轻慢她。

穆额齐见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虽不知他心中具体所想，却也猜到几分。她轻轻伸出手，覆在他置于窗棂的手背上，微微用力按了按，带着安抚的意味。

胤祺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和那份沉稳的提醒，心头那点因阴谋算计而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紧紧攥了一下，仿佛要从这触碰中汲取力量，随即松开，脸上重新露出一点浅淡而真切的笑意，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看天色还早，汤圆今日还没好好遛过呢，要不要一起带它去后园子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穆额齐点点头，但随即又想起什么，带着歉意道：“爷先带它去吧。我还得去库房一趟，亲自找点东西。明霜昨儿派人来说，近来不知怎的，总想吃点酸酸的梅子，我恰好记得库房里收着些去年腌的上好青梅，得赶紧找出来，派人给她送去。她如今身子重，这点念想可得及时满足了才好。”

“去吧，找东西仔细些，别累着。我带汤圆去园子里转一圈就回来。”

待穆额齐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胤祺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他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深邃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唤来贴身侍卫统领，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冷肃：“……承乾宫那边，特别是小佟佳氏的一举一动，继续给我盯紧了。她既然敢把心思动到乾清宫那边，必定不会只有这些小动作。她接触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尽可能留意着。若有任何异常，或是探听到什么不该探听的消息，立即来报，不得有误。”

侍卫统领神色一凛，躬身领命：“嗻！奴才明白。”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