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着太后与宜妃用蒙语交谈,虽如同听天书般不明其意,却敏锐地觉察出二位娘娘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太后娘娘转回头,拍了拍穆额齐的手,满面慈祥:“好孩子,往后常出去走走,常来慈宁宫坐坐,小俩口别总闷在府里。”
穆额齐听不懂,但是看太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和蔼,也知道是关怀的好话,遂也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待胤祺回过神来,低声翻译后,她便从善如流地应道:“皇祖母慈谕,孙媳记下了。往后定然常来叨扰,届时孙媳正好赖着您,跟您学学蒙语,听您说说草原上的故事呢!只怕那时皇祖母要嫌我们黏人了。”
太后娘娘闻言,更是眉开眼笑,满口答应:“好好好,哀家就喜欢你们这样的粘人精呢!”
一旁坐着的宜妃默默地打量着老五和老五媳妇。
这个儿子自幼不在身边长大,一向与她不甚亲近,自头上落了疤之后,性子更是沉闷了不少,出宫建府之后与宫里的往来也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想到大婚后,瞧着他眉宇间的沉郁似乎散了些,倒是精神了不少。
她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只端着得体的微笑。
在宫中盘桓许久,穆额齐陪着各位长辈又唠了唠家常,言行举止皆恪守礼数,后才收了一堆象征著长辈关爱与皇室恩典的赏赐,乘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了府。
踏入正院,闻敏利落地帮她卸下头上身上那些沉甸甸的钗环朝冠,褪下厚重的吉服,闻慧则小心翼翼地将那顶象征着福晋身份的朝冠接过,妥善收好。
两个早已候着的侍女上前,打前的一个自然蹲礼,声音轻柔:“福晋,热水已经备好了。”
氤氲着热气与淡淡花香的内室中,穆额齐将整个身子沉入温水中,双手交叉靠在浴桶边,下巴懒懒地枕在手背上。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肌肤,驱散了半日宫廷礼仪带来的紧绷感。
闻慧手持银壶,将热汤慢慢加到了主子的肩膀处,见主子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在后背,发梢处微微卷曲,连露出的手指头在氤氲水汽中都更显莹白润泽,不由得在心中暗赞。
清洗青丝的时候,闻慧将主子的头发拨开,只见主子的后背处处都是新添的梅花红痕,特别是后脖颈处,还有几道浅浅的牙印,不由手指微僵,力道放得更缓,脸跟煮熟的鸡蛋似的。
穆额齐沐浴的时候不喜有太多陌生人在近前伺候,所以其余侍女都是隔着屏风垂手站着的。
这些侍女,是贝勒府初建时,太后娘娘特意从宫里精挑细选送出来的得力人手。
其中一个长得珠圆玉润,年纪稍长的,名叫云嬷嬷。她来历不凡,原是深受太后敬重的苏麻喇额涅姑姑的徒弟,早在慈宁宫的时候就是伺候五阿哥的老人了。
贝勒爷开府之后,她感念旧主,向皇太后自请出宫,继续伺候贝勒爷。如今贝勒爷大婚,今早又被贝勒爷派到正院,协助福晋管理内务,听候差遣。
云嬷嬷初接此命时,心下还有些忐忑,以为是自己在爷跟前当差出了什么岔子,才被“发配”到正院伺候新福晋。
此刻站在屏风外,她勉强振作精神,理了理衣领袖口,压下心头思绪,轻声吩咐人去预备好茶水糕点,随即又隔着屏风,用一种清晰而恭谨的语调,向穆额齐介绍起五阿哥府的布局与人事。
言语间不着痕迹地表明了自己对府中诸事的熟悉,以及对新主子的恭敬。
据她所言,五贝勒府北隔小溪沟与避暑山庄相对,南临西大街、陕西营与显赫的佟府相望,离正在修建的九阿哥府亦不远。
府邸分为中、东、西三路,中间是座占地颇广、景致优美的花园,园中岭峻峰秀、池碧泉清,青山绿水中还环抱着五六组殿院堂院。
正殿居东,便是福晋所居的正院,最为轩敞华丽。南边隔溪相望,是三楹风格别致的草房,颇具田园意趣。正院再往东边是三进的前院,乃是贝勒爷日常办公、接待僚属之处。
云嬷嬷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 “至于内眷院落……” 正院的西北群山环翠,过了那片假山景致再往后,便是春晃堂,住着去年为爷生了大阿哥后,被爷请旨上了玉蝶的侧福晋刘佳氏。刘佳侧福晋头胎得子,母凭子贵,一直自诩是个有福之人呢…… ” 她话语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未尽之意引人遐思。
再往后则是瓜尔佳氏住的秋静院。
“这位瓜尔佳格格,出身满洲八大姓之一,家族显赫。其父是正三品大理寺卿硕色大人,掌管全国刑狱事务,嫡亲姐姐嫁给了四福晋的哥哥,与皇室也算沾亲带故。 ” 云嬷嬷语气平缓, “不过,与大多数满洲姑奶奶的爽利外放、略显盛气凌人不同,瓜尔佳格格平日里行事颇为低调,入府以来,未尝与人发生口角,是个沉静的性子。”
“还有一位耿格格,包衣出身,但为人憨直烂漫,住在最后面的冬澄院。她年纪最轻,平日倒是很喜欢出来走动,性子活泼些。 ” 云嬷嬷补充道, “稍后她们都会来向福晋您行敬茶礼。”
最后,她提及,正院设有小厨房,只是此前爷独居时多用前院茶膳房,小厨房还未真正投入使用过。
如今福晋入府,内务府最近才派了专门的人手过来服侍。而五阿哥的膳食,一般仍由前院的茶膳房上呈。
穆额齐闭目凝神,听着云嬷嬷如数家珍,脑海中,属于五贝勒府的人际舆图随之亮起了一块又一块,各色人等的面目与关系渐渐清晰起来。
沐浴更衣后,回了西暖阁,闻敏见她还是懒懒地斜靠在榻上,神情惫怠,便上前端起早已备好的茶碗,用茶盖优雅地撇去浮沫,小心地喂着她吃了一小口温度刚好的茉莉花茶。
穆额齐沉浸在那清新的茶香中,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大婚的繁琐礼仪终于过去,接下来几日,想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作为已经开府在外的五贝勒福晋,按规矩,日后只需初一十五和重大节日依例向宜妃和太后请安即可。
而只要不进宫,在这五贝勒府的后院里,论尊卑,五阿哥是天,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地。
即便内务府派来的人背景复杂,盘根错节,耳目众多,但为了在太后和宜妃娘娘那讨个好,至少在明面上,她们也指定会将诸事办得样样妥帖,不敢有丝毫怠慢。
更别说五贝勒去年刚因为出征葛尔丹,在战场上为四贝勒挡了一刀,立下汗马功劳,考评上佳,在第一次皇子大封时,便成为四位贝勒之一,可谓简在帝心。眼下,想对这新晋贝勒府锦上添花者自然众多。
穆额齐抱着柔软的迎枕,让闻慧帮她揉揉微微软酸的腰,思绪慢慢陷入空白,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穆额齐歇晌时,第一个来到正院等候的,是据说性子活泼、爱出门走动的耿氏。
她年纪最小,声音也稚嫩清脆,脸若银盘,杏眸弯弯。
今日上身是件半新的浅绿色对襟短衫,头上梳着常见的两把头,仅带着一只颜色娇嫩的海棠绒花,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清清爽爽、不事雕琢的感觉。
得知福晋还在休息,她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在侍女的示意下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拨弄起手绢。
瓜尔佳氏比她晚一刻钟到来,姿态优雅地被侍女扶着缓缓落座。
她头上却只低调地簪了只点翠玉兰,间或点缀两朵小巧的粉菊,于细节处见精致,显得非常典雅高贵。
耳边金云衔珠的一耳三钳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