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金错刀,侠骨香(五)
还未缓过神来,那白衣身影就被一袭暗蓝色身影挡得密不透风。
她止住脚步,打量着身前这位头戴兜帽,左手持罗盘,右手执着镰刀的玄元教之人。此人只露出白皙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被兜帽挡住,令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他一挥镰刀,一把星辉救散在她的眼前。
周围的一切皆都黯淡,唯有眼前的星辉,心中的飞霜。白衣身影悄然消失,一袭暗蓝若无其事矗立于她的眼前。
那人问她:“你来救他?”
链剑垂于地面,被她再次握紧,她咬紧牙关,恶狠狠地道:“是又如何?”
“劝少侠还是别救他了......”那人叹了口气,故作悲哀地道,“赵光义......不值得救。”
“是吗?”她反问,“哪怕不值得救,我也不愿看他置于死地。”
那人好似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偏偏没有回应,而是踱步走到她的身后,举起手中的罗盘。那人指尖轻点罗盘,须臾之间,便一指落在她的眉心。
她来不及躲闪,身体便一阵晕眩,意识模糊不清,晃晃悠悠、迷迷茫茫走向那罗盘。在罗盘投射下的一汪银河中,她眉头紧皱,不适感蔓延全身,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光景远比旷虚幽间更加明媚,远比开封城更加富庶。
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铜镜,镜中人并非她自己,而是紫衣官帽的赵光义。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在玄元教的迷障中,她住进了赵光义的心里。
屏障外似还有人影言语之声,她轻捻着脚步过去,背靠着屏风默默地听着。
“现如今中原平定,若想使宋堪比前朝,该如何行走?”
她听出来了,这是赵大哥的声音。
“内定后位之人,外惩乱伐之贼。”蒲先生的声音道。
这一刻,她才明白,所谓的赵大哥,所谓的蒲先生,不过是另一重身份罢了。赵大哥就是赵匡胤,蒲先生就是赵普。她心下有些烦闷,雪夜在蒲先生的宅邸中就有过这等怀疑,但一直未敲定,谁能料到,现如今竟以这种方式,揭穿了二人的身份。
赵匡胤问道:“内定和外惩,哪个更易得之?”
赵普道:“内定更易得之。”
她微微侧目,看到了赵匡胤举棋不定的纠结模样,而赵普反倒更为胸有成竹。
他趁着赵匡胤犹疑之时,缓缓开口:“二弟心性刚烈,纵有前车之鉴,也并非合适人选。”
这么多年来,赵匡胤救赵普于窘困之际,可谓共患难,于水火之天下情谊,赵普自然是足够了解赵匡胤的心思为何会百转千回。而今,赵匡胤已将赵普过门,对赵普也极其信任,见赵普这么说了,他也有些动摇。
“二弟办事激进,难免会碰到难啃的硬骨头。”他叹了口气,“娘亲早时便道,让光义跟着你走,这可是没走上道?”
赵普怔愣片刻,才悠悠启唇:“二弟手不释卷,难能与我苟同。言归正传,陛下孩儿渐长,可先立太子,再料理二弟一事。”
“为何光义不行?”赵匡胤抬手扬言,“我看光义步履素快,可是帝王之相。”
“帝王之相,紫微星劫......”赵普叹了口气,“无论两者,二弟都不是合适人选。若陛下真想百世流芳,何妨不试一下德昭?我看德昭玉骨有成,日后前途光明,锦绣生花。”
赵匡胤:“普兄好言,只是这京尹一事......普兄可有想法?”
赵普建议道:“这好办,只许给光义封尹,切莫封王。”
她躲在屏风之后,却觉体内或者说是心口,残存着另一股念想,这股念想,竟与她对绣金楼的念想何其相似。她的脑海里似有另一个声音,那是赵光义的声音,那是赵光义回荡在体内、心口的声音。
她听得分外真切,耳濡目染。
赵光义道:“凭什么!”
又一句:“凭什么‘只许封尹,切莫封王’?好笑,大哥都让他坐上监国之位,赵普......赵普他何德何能都坐不上......赵德昭从哪个方面讲,都配不上自己!”
“不......不......我赵光义,不仅是为开封府尹,还要成为那高高在上的晋王——不对,不对,这还不够,我要站得比天地还高,比日月还远,我要让诸位君臣皆为我臣服——”
一句又一句的怨念,吵得她头昏脑胀,她低吼一声,不小心撞上身后的屏风,下一秒,不知是赵普还是赵匡胤,说了一句“何人”,一把利剑就挡在自己的额间。
眼前的景色倏然一变,天地血月,人间黯然。
近来黄河决堤,中原地区闹饥荒,灾民不断,四处乞讨,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一灾民立于她的眼前,双膝跪地,不断乞求:“求求大侠,求求大侠放过俺吧,俺娘已经三天没进米了,俺实在无能为力啊!”
她看着那些灾民,于心不忍,忙抬手上前,想扶灾民起来,告诉灾民,你们不用这样子,可身侧这手却如灌了铅一样,格外沉重,举都举不动。后知后觉,她才想起来,她现在这具身体,是赵光义的身体,而且她对这具身体已再不像先前那般拥有自主权了。
赵光义让她全权听命于他。
赵匡胤身着布衣,拿出一包米袋子,放到那灾民的手中:“拿去给你娘吧,别再有下次。”
下一秒,这具身体却发出了抗议:“哥哥!”
赵光义童稚之时,赵匡胤已及弱冠之年。
赵匡胤抬手揉了揉赵光义的头,将他头上所簪的花取了下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灾民见了米,双眼放光,不由得热泪盈眶,连忙匍匐在地,不断磕头:“好!好!好!恩人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定报!”
她见到此情此景,正觉赵大哥真的是人中龙凤,好一番热心肠,正想赞扬,而这具身体却先开了口:“哥哥,你就这样放了他们?”
说着说着,赵光义语气哽咽,他抬手揉了揉双眼,擦干了眼泪,一把夺过赵匡胤手中的红花:“今天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哥哥比他们一群人都厉害......可是......可是......哥哥要是打不过他们呢?”
赵匡胤叹了口气:“心存善念,才得以渡人。渡人亦是渡己。”
“不,哥哥,这不是渡人,那帮人不配得到哥哥的善!”赵光义愤懑地道,“哥哥,今日你放了那帮山匪,明日那山匪就会反过来杀了我们!山匪既大劫我们,山匪从不是灾民,他们是恶人,恶人就应该得到惩罚!”
“匡义,他们是因为生活困顿才被迫成了恶人,若今日渡他们一点善,他日才能存伪义念。”赵匡胤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