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以前蹲过监狱，原因虽然我没提过，想来你也知道。”

“我的祖父是个道貌岸然的疯子，他在庄园后花园的地底悄悄建了个很大的研究室，我印象里有三层。他带着一群跟他差不多疯的手下，成天搞生物实验。实验对象有动物，有人类，死了的，活着的。”

“除了我之外的实验对象都很短命，抗不了几天就死了。明娜前辈说，那些人要么是福利院的孤儿要么是流浪汉。祖父捐钱给福利院，然后用帮忙找领养的名义把孩子骗出来当作实验的消耗品。没人关心那些孩子们的去处，如果不是祖父死后生物实验的事曝光，大家还以为他是个大善人。”

“我一开始也被骗了。毕竟我那个时候还很小，四五岁的孩子可好骗了，尤其骗我的人又是我的亲人。为了防止我失控，他们不给我读书，不教我任何正经事，每一次实验都给我洗脑，告诉我那些电击和殴打是治疗的一环。最开始的两三年，我确实对祖父的说辞深信不疑。”

“因为长期被监禁，又没有受过任何教育，我11岁被关进监狱的时候甚至不太会说话。祖父和研究员们似乎都以为我是傻子，不管是说话还是做坏事从来不避着我。实际上我不傻，至少我的听力和理解力没有问题。”

“当你对一件事产生怀疑，就会不自觉去寻找更多蛛丝马迹。七八岁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的事。但是我没有急着找祖父对峙或是反抗，你能猜到为什么吗？”

被问到的库洛洛沉吟片刻，不确定的说道，“我猜，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很小，反抗了也没法获取自由，只会被更严密的看管。”

凯茜潦草的点点头，“差不多，不过我想的还要多上许多。”

“我并非只有祖父一个亲人，我有父母。被关起来之前，我也曾在母亲的怀抱里睡午觉。被关起来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莫说相见，我甚至听不到任何一点关于他们的情况。”

听到这里，库洛洛提前意识到了凯茜的全部想法。他很仔细的调查过她，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她的父母和其他亲人现今早已不在人世，但在她入狱的时候，她的家人还活得好好的。

从被收押，到上庭接受审判，直至正式入狱，她的家里人从来没有露面表态。他们不关心她经历了什么，也不在意她会有怎样的结局。很显然，那些人知道她被囚禁折磨的事，却统一选择了漠视。从这方面看，凯茜的童年比他们这些人还要更糟糕悲惨几度。迫使他们走上以恶制恶路途的，是外界对流星街人的无底线压迫，而她是被自己的亲人逼上了绝路。曾经的美好一朝破碎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了。

“……一开始我跟自己说，也许他们不知道我的事。仔细想想后我渐渐明白，知情与否其实并无分别。他们知情，说明他们不爱我。他们不知情，他们还是不爱我。但凡有丁点在乎，我不见了总该好好找上一阵，我被囚禁在那么近的地方稍微用点心不可能发现不了。或者他们知道我在哪，但以为我是在养病，那至少该来探望一下吧。所以没必要纠结，不需要顾虑他们，顾虑我自己就够了。”

“有些东西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我生来就拥有魔兽级别的恢复力，观察力、反应力、爆发力、力量、速度等方方面面都比一般人强数十倍，而且成长的速度也比一般的小孩快。哪怕不经受任何训练，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我还是有徒手撕开成年人的身体的能力。9岁那年，一位色胆包天的研究员意图猥亵我，被我轻松撕成了两半。”

交握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库洛洛偏开脑袋，不敢让凯茜看见此刻的表情。这部分的故事并不令他意外，早在确认她有厌男症的时候，他就有过类似的猜测。现实与他的设想八九不离十，她确实被男人伤害过。从本人口中听到真相，令他愈发觉得自己混蛋。她当时一定是想起了曾经被男性伤害的经历，所以才会目光空洞，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

想到那充满恨意的一眼，那深入骨髓、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憎恶眼神，收紧的手指微微颤抖。

凯茜用另一只手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拍了一下，“你再用力我的手要红了。”

“抱歉。”下意识松开，下一刹那又重新握紧。

像是怕她会跑掉一般，十指交叉紧扣，手心没有一丝缝隙，却小心控制着力度。尽管不是第一次有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凯茜的心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涌起一点感动。她一直相信他真的对她感到抱歉，真心想照顾她和孩子，但始终无法明确他的这份感情到底有几分重。他们之间毕竟隔了太多东西，不是道歉和原谅了就能大大方方的在一起。

在故事说完之后，再说点别的吧，把那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都说出来。

“我刚刚说，有力量也不见得就会反抗，指的正是我自己。我反抗了不规矩的研究员，却迟迟没有对祖父和其他人出手。为什么？因为我下定不了决心。杀人很容易，但是然后呢？”

“没读过书，我不知道人体实验是违法的。我也不知道虐待小孩是违法的，我甚至连杀人违法都不知道。连我的父母都放弃了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求助。就算杀光所有人，一个被亲人漠视利用，不当人看待的小女孩，一个被视作傻子话都说不利索的实验体，离开了实验室能去哪呢？”

“那时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因而没有反抗的斗志。我不被任何人爱，我的身体里留着奇怪的血，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我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死了更好吗？”

“11岁那年，我躺在手术台上，头脑昏沉，听到边上两名研究员的议论。他们说实验进程停滞了半年，靠常规手法已经无法取得进展，我的祖父计划把我开膛破肚，切片做成标本。实验室里有一个活人做成的标本，那是我的姑祖母。”

“我不知道她活着时是什么样子，只见过她死后的模样。赤身裸体，脑壳胸腔和腹腔被打开一半，可以看到里面血淋淋的器官。她的右手是正常的，左手被横着切成三截，让人能看清上臂和小臂的骨骼切面。她的左腿被竖着切开，用来展示筋脉和骨髓。最后的右腿被剥去外层皮肤，露着肌肉和血管。一想到自己会变得和她一样，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砸了实验室，把祖父和研究员一个不漏的活生生拆解。尽情的破坏之后，在变得一片漆黑，充满了血腥味的废墟里，我跟乱七八糟的尸体们挤在一起，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被人发现或者饿死的那天。”

“其实我不介意上绞刑架。我只是不想被弄成那副鬼样子，死我是不怕的。但是发现我的职业猎人，也就是明娜前辈，天天来看所守跟我说话，劝我好好活下去。她很努力的收集祖父的罪证，证明我不是疯子，是饱受压迫的受害者。后来判刑下来了，我被关进专门收押念能力犯罪者的监狱，她找关系安排我上文化课和学习念能力。她实在太关心我了，几乎每个月都要来看我过得怎么样，弄得我不敢再说被吊死也无所谓的话。”

“我努力学习，两年间学完了小学到高中的全部课程，并成功完善了自己的能力。接着她又推荐我去当猎人测试的临时考官，那个减刑可快了，最多的一回我一口气得到了六十二年的减刑。”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她是个很伟大的犯罪猎人。”库洛洛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是，那个人为了解救被绑票的人质牺牲了。当然，他相信凯茜一定知道此事，而且比他知道的详细得多。

凯茜点点头，没有继续说明娜的事。明娜死在了她通过猎人测试的那年，这对她打击非常大。如果明娜还活着，她或许不会那么不愿意跟同行产生纠葛。她不敢交朋友，害怕被欺骗被背叛，也不想再体会失去。但是，她还是渴望亲情，渴望有一个家。

“我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一直很想要孩子。”

“你是说……？”

“就是我原谅你了的意思。”凯茜对着库洛洛露出释怀的笑，语气郑重的告诉他，“我会用我的性命我的一切守护这个孩子。我不指望你对我多真心，但你答应过要做个好父亲。我希望你也有为他遮风挡雨，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觉悟，你能做到吗？”

库洛洛没有着急回答，他认真的看着凯茜的眼睛，像是在确认她的觉悟。几分钟后，他点了一下头，严肃的向她保证，“我会做到。不止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也会做一个好丈夫。”

“库洛洛，我……”

库洛洛狡猾的堵住了凯茜的嘴。没关系，未来有那么多时间，他会证明自己的真心。终有一天，他会让她说出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