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永远无法修行的无海之人和天生便天赋绝伦的天才一样稀少,一个可悲可叹,一个可喜可赞,人生之精彩无常莫过于此。”
长老遥望着远处的黑夜,这样感叹。
“没有灵海,永远无法修行的人,岂非也能避开修行大道上诸多的利害争夺,虽然追寻不了生命的长久甚至永恒,享受不了摧使天地灵力的强大,但至少可以平淡度过短暂一生,无忧无虑——”
矮胖长老摇头轻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七岁便进了剑宗修行,一直极少涉足凡世,哪里清楚普通人的生活。你以为没有踏入修行大道的人就能轻松安逸,享受爱情友情,享受天伦快乐,无所争夺了么?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荣誉名誉,为了追求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同样会利益冲突,彼此诋毁杀戮,明争暗斗。我长年辅助外门四海筑在大陆各处广收门徒,多年前甚至见过,为了争夺仅剩的唯一入门名额,一对亲兄弟手足相残,弟弟亲手杀了哥哥。无论凡世俗道,还是修行大道,皆是道,世间之道,无论大小高下,皆都遵循成王败寇的规则,由胜利者书写历史。”
许纯天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那为了争夺唯一进入剑宗名额,亲手杀了哥哥的弟弟,是段弥风师兄吧?”
长老不语,仅仅点头,遥望着远处,思绪仿佛再回到了九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当年我用神识查看他时,他的灵海实在普通,内海窄小,灵壁太厚,属于很难进入启玄境界的那一类凡民,即使踏入修行,上限也极其有限,顶多在外门谋个杂役,庸碌一生。”
“可没想到,他的天赋却在于实在是狠,为了求得大道,不仅对亲人狠,对自己也狠——谁能想到他能达到今天如此的地位境界?”
许纯天自然清楚段弥风师兄手贵为内门剑阁阁主说一不二的钢铁手段,此次他会将江北师兄如何处置?他的心里更加忧虑了起来。
矮胖长老忽然问道:“你放走了偏峰那韩青鸣?”
“江北师兄为保他,将他击出了我们的剑阵,受了伤,被人救走了。”
长老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算是侧面告诉他,放过了那名弟子,他若不允,仅仅一名藏辉中境的弟子又岂能被人从他手下救走?
他只是好奇,在那已快出西峰的边缘小镇,还有谁会和剑宗的叛徒弟子为伍,愿意搭救他?
“谁救了他?”
“那名无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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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风变得凛冽起来,从天窗灌入的还有一道白光,光团在石屋里环绕一圈,终于归入了石壁上铁索锁住的任江北体内。
风停了。
段弥风屏息凝视着任江北的脸,潮红在肉眼可见的渐渐消退,当他肤色终于正常时,屋子里有了另一道呼吸声。
段弥风松了口气,一语未发,满意的转身推开了石壁上的门。
“你就不再追问我把他尸体藏哪里了?”
石壁上的任江北忽然抬起了头,沙哑的声音道。
段弥风头也不回,笑着道:“你回来了就好了,他的尸体无论被你藏在了哪里都已无所谓,这都改变不了他已成为尸体的事实。”
“剑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徒?”
“剑宗像我这样想法的逆徒可不止我一个,否则今夜抓你回来的就该是我亲自出手了。你别忘了,他不过是鸠占鹊巢在剑宗执掌了十六年掌门位,本就是个外来人,他剑宗门人无一丝一缕的师徒恩情!”
“可是难道你敢否认,这十六年,不是他让剑宗的威望和实力再次回到了魔道入侵前的盛况么!”
“执剑宗与大陆同寿,九万年历史的底蕴,难道没有他,剑宗门人就办不到了吗?呵!你就在这里好好住下吧,我的师弟,今后剑宗的事,再用不着你操心!”
段弥风说得很决绝,没有给任江北再说话的机会,当石屋的门沉重合上的那一刻,任江北便知道,自己将会永远被囚禁在这剑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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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风屠、悬流和西皇的交界处,有一条大河,叫做襄河。
沿河一条大道叫做襄河道。
襄河道畔密林丛生,白天阴森,到了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时分,晨光熹微,苏尘银甲凌乱,躲在道旁的草丛里瑟瑟发抖,犹如街道旁被乱棍打过的丧家犬,满脑子都是昨夜里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的身畔坐着一个小卒,不再是之前那黑铁甲士顾云,这小卒叫做苏云,是之前在萧苏小镇应招随他来的武卒。
“苏少爷,起来吧,咱们先回镇上再做打算。”苏云轻声道。
“连着两次在这襄河道被伏击,我还有什么脸回镇上?这次镇上跟着我出来的人,也就只剩下你了——”苏尘匐倒在杂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那黑铁军的将军顾云也在昨晚的恶斗中失去了踪迹。
苏云埋着头,也不知再说什么。
直到艳阳高照,道路那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爹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