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知晓府里多了新管家的众人很是好奇，见了面才知晓竟是个腿脚不便且什么都不懂的文弱小子，虽没表现在脸上心下也多有想法。这天私下里聚在一起调侃他是个什么也不行的花瓶，碰巧被路过的道恒听到，人人挨了一记脑瓜崩儿。随后与他们打赌，说不出五日，便会对那人有所改观，后悔自己的想法来给他送酒。这接下来的数日相处，大家对岳无满的看法变了又变。此人确实不一般，从不说教，不偷奸耍滑，事必躬亲又懂得虚心求教，对谁都是温和谦逊，人也是越看越可爱，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混着混着大家就都喊起他小岳了。

当晚道恒房里就堆满了酒，乐的他不行。可惜尚未高兴多久，便被封寅告发全部收走充公。

今日岳无满勾完最后一笔，将账本放进包内，对着一众府将柔声道： “此处已经核对完毕，辛苦几位大哥与我一同搬入库内。”说完卷起袖子弯下腰抱起箱子就往库里挪，几步路跌跌撞撞看得旁人心惊。府将们彼此打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接过岳无满的箱子就往里搬，另一人搀着他走到一边解释，其他人则麻利的动手搬运。

“没多少东西，我们来就成。小岳忙了一整天，就休息下吧。”

岳无满微微摇头： “大家都一样，我们一起搬吧。”垂下头羽睫轻颤：“就算我搬的慢，也想出一份力，拜托了。”

众人咬牙同意：“那……那重的交给我们，一起！一起行吗？”

岳无满这才眼带笑意点头道：“多谢大家。”

当晚，岳无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了一个‘仙子管家’的称号。

搬完关仓遣散众人后，天色已晚。岳无满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找了个位置坐下揉了揉微酸的双腿，短暂休息后抬步向高阁走去。

听闻高阁是前任家主纪碧真的住所，也正是纪暇和纪隅的父亲。闲暇时常听大家说起前家主在世时的故事，人人眼中都闪着敬仰的光，随意挑一个都比话本精彩，亦让人更觉惋惜。两日前岳无满得了纪暇的准许，拜访高阁。自那日起便承起打扫的担子，还不曾进过内室。

正拿着笤帚清扫之时，却来了意外之人。

纪隅背着手踏月色而来，看见岳无满脸色有些不快，“你在这干什么。”

岳无满欠身回道：“我来此打扫。”

“哦？深更半夜跑来这打扫，你认为我会信吗？”纪隅步步紧逼，语气不善，“还不快滚。”

“岳无满已得纪大哥首肯……”岳无满望向他的眼神不卑不亢：“打理高阁。”

纪隅发出一丝冷笑，眼带不屑，从岳无满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寒意。来到正厅屏风面前，淡然开口：“那你可知，居住在此之人与我是什么关系。”

岳无满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说道：“是家主的父亲。”

“对。他是我的父亲，什么不败剑客…英雄中的英雄，是我……爹。”纪隅微颤的指尖拂过屏风的纹路，一点一点细细抚摸着“这么久了，木头摸起来还是木头……哈～”

‘这个人，连影子都在散发着悲恸的气息。家主一定，很想念纪前辈。’岳无满抚上自己的心口，‘为什么，我的心也会这般难受。’

脑中闪过父亲的脸，是对着自己百般嫌恶的眼神，是那些出口伤人的话语，是拳脚相加逼着自己认那无妄之错……岳无满悲从中来，自长大便不曾落过的泪此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一颗又一颗砸进尘埃。

‘啊，是因为……父亲啊。’

周遭没有一点声音，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静地站着，渐渐融入沉寂的夜色。

纪隅冷静下来，转过身想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看到对方脸上滚个不停的泪水。

“喂……你是在哭什么啊，是被鬼吹到眼睛了吗？”

岳无满恍若未闻，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纪隅无奈叹气，挨近了岳无满。瞄了他两眼，僵硬的伸出手学着小时候纪暇安慰自己的样子抚摸着他的头，嘴里念叨：“别哭了，没事的，都过去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像是终于失控一般，岳无满直直扑进了他怀里，抱住他大声哭泣，纪隅只觉周身瞬间被温暖地气息所包围。

“……你这样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吧。”

垂眸看了眼紧紧贴在他胸口的颤抖身影，张在空中的手终究没有落下，也没推开。纪隅移开视线抬眸望月，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泪滴沾湿自己衣口。

无法获得父爱的两人，究竟是谁被谁安慰，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