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辞去宇宙联盟长老之位后，林不凡极少再参与那些关乎寰宇格局的高层议事了。他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紫薇星这片土地，留给了那些他曾誓言守护的寻常景象。甚至常常施以简单的易容术法，敛去一身非凡气韵，换上最普通的粗布长袍，混迹于紫薇星大大小小的坊市之间，做个安静的看客，倾听最真实的市井之声。

这一日，黄昏将至，晚霞初染。林不凡信步来到紫薇星南域最繁华的“长乐坊”。此处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叫卖声、谈笑声、孩童嬉戏声、灵器轻微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混合着灵植的清香、新出炉灵食的暖香，以及尘土与汗水最朴实的味道，构成一幅鲜活而喧嚣的尘世画卷。

他踱至坊市中心最有名的“百味楼”前。此楼高三层，以香檀灵木搭建，雕梁画栋，此刻正是华灯初上、宾客盈门之时。林不凡正欲拾阶而上，却被两个小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一男一女，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年纪，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衣裳，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男孩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淡紫色的灵花，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灵气虽微弱，却十分纯净；女孩则躲在他身后半步，眨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带着些许怯意，又满怀期待地望着林不凡。

“修、修士哥哥，”男孩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努力挺起小胸膛，话语却清晰，“买一朵灵花吧，这是我和妹妹在自家后院灵田里种的‘宁神紫苏’，可香了，放在房里能安神助眠，对修炼后平复心绪也有好处呢！”

女孩也小声补充道：“我们天天都用晨露浇灌的……”

林不凡停下脚步，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他接过那束还带着泥土芬芳的灵花，仔细看了看，温和笑道：“嗯，品相很好，灵气也纯净，你们照顾得很用心。这花怎么卖？”

男孩眼睛一亮，连忙道：“只要一块下品灵石就好！不，不，如果修士哥哥觉得好，给半块也行！”他显然有些紧张，生怕要价高了。

林不凡笑着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标准的下品灵石——这是他特意为这种时候准备的普通灵石——轻轻放入男孩掌心：“花值这个价。拿着吧。”

冰凉的灵石入手，男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紧紧攥住灵石，拉着妹妹向林不凡深深鞠躬：“谢谢修士哥哥！谢谢！我们……我们这就去买灵米，奶奶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们想给她熬粥喝！”

说完，两个孩子像两只快乐的小雀儿，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汇入了人流，还不忘回头朝林不凡用力挥了挥手。

目送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林不凡握着那束带着孩子手心温度的灵花，站直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而充沛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漫过心田。这平凡的善意交换，这为至亲采买的心思，或许，便是文明最坚韧、最美好的根系。

他转身步入百味楼，在一楼靠窗的角落寻了个清静位置坐下，点了两样清淡小菜，一壶本地产的“云雾灵茶”。茶香袅袅中，邻桌几位修士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王兄，你听说了吗？北域陈家庄那个卡在金丹后期整整三十年的陈老三，前几日居然一举突破到元婴了！”一个中年修士语气兴奋。

“何止听说！”被称作王兄的灰袍修士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感慨，“如今这等事可不算稀奇了。自打林盟主将鸿蒙法则……哎，就是那本源之力，散入天地宇宙之后，咱们这修炼，当真是一日千里！天地灵机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和，许多过去想不通的关隘，如今静心感悟，竟能水到渠成！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困在筑基巅峰多年，前几日观星有感，也顺利结丹了！”

另一名年轻些的修士接口道：“可不只是修炼容易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北斗域跑商，他传讯来说，那边好些原本灵气枯竭的荒芜星球，近来地脉复苏，竟发现了新的上品灵矿和灵脉！都说这是林盟主散道泽被苍生，带来的福缘造化！”

这时，旁边一桌一个面有风霜之色、修为约在化神期的老修士，突然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哼，福缘？造化？你们这些小辈，只看到好处，可曾想过盟主付出了什么？放着唾手可得的宇宙至尊之位不当，将已融入己身的无上法则本源剥离分散……这是何等代价？我听说，有些人私下嚼舌根，说盟主……傻。”

最后那个“傻”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让邻桌几个议论的修士顿时噤声，面露尴尬。

老修士却猛地一拍桌子，虽未用灵力，那“砰”的一声闷响也显出其心中激荡：

“你们懂什么？！傻？当年虚无黑潮遮天蔽日而来，是谁身先士卒，领着联军在星海边缘死战不退？是谁在紫薇星防线即将崩溃时，不惜燃烧自身道基，化身屏障，为千万生灵争得撤离时间？你们今日能在此安然喝茶论道，谈论修为精进，靠的是谁？！”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名年轻修士：“盟主所求之道，岂是你们这些只盯着自己修为涨了几寸、灵石多了几块的人所能揣度？！他的‘道’，在英灵殿的长明灯里，在这坊市的炊烟中，在刚才那两个卖花孩童的笑脸上！那才是真正不朽的东西！”

几名年轻修士面红耳赤，连连拱手：“前辈息怒，晚辈失言，晚辈绝无对盟主不敬之意……”

林不凡坐在窗边，静静听着这一切。争吵、维护、不解、感激……都是这鲜活人间的一部分。他端起温热的灵茶，轻啜一口，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平和而释然的弧度。

“没想到，威震寰宇的林盟主，也喜欢躲在这喧嚣市井里，偷听壁角。”

一个空灵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绿影轻晃，身着水碧色留仙长裙的灵韵仙子已自然而然地在林不凡对面落座，仿佛她本就该在那里。她自顾自取了个茶杯，也斟上一杯云雾茶。

“刚从灵韵星域过来，顺道看看你。”灵韵仙子眸中含笑，打量着林不凡这身粗布装扮，“我那里如今可热闹了，因你散道之故，生命法则显化，万物生长繁盛远超以往。许多修士感念恩德，都吵着要来紫薇星，想拜入你门下，哪怕做个记名弟子也好，说沾沾‘道祖’的气运。”

“拜师就免了。”林不凡笑着摇头，将桌上那束淡紫色的宁神花推了一枝到灵韵仙子面前，“我此生或许不会再收亲传弟子了。所有修行感悟、法则理解，乃至这些年的见闻思索，我已悉数整理，着成《散道录》、《鸿蒙余韵篇》、《护世刍议》等七十三卷玉简，存放于紫薇修真学院的‘万象藏书阁’最高层。不设禁制，不禁抄录，任何有心者，皆可随时前往翻阅。”

灵韵仙子接过那枝还带着露水的灵花，指尖轻触花瓣，生命力微微流转，让花朵更加娇艳了几分。她抬眸看向林不凡，眼中笑意更深，却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嗔怪：

“你呀，总是这样。泼天的功德，无量的恩泽，到了你嘴里，便轻飘飘成了‘分内之事’，还要把所有机缘都推到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生怕别人记得你的好似的。”

她顿了顿，收敛了些许玩笑神色，道：“正事差点忘了。焚天那老火头让我给你带个话：火焰星域核心的‘混沌火源’，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已能自行净化当年大战残留的最后一丝虚无秽气，运转圆融，无需他时刻坐镇看护了。他打算带上几个得意弟子，组建一支探索星舟队，往更遥远的、未曾标记的深空星域去，看看能否发现新的文明，或者……替咱们这方宇宙，找找未来的‘邻居’。”

林不凡闻言，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缓缓点头：“这是大好事。宇宙的生机与繁荣，本就不该固步自封。探索、交流、乃至碰撞，都是文明成长不可或缺的养分。焚天道友有此胸襟与魄力，实乃宇宙之幸。愿他一路顺遂，早传佳讯。”

说话间，窗外夕阳已沉下大半，将最后也是最浓烈、最温暖的金红色余晖，毫无保留地泼洒在长乐坊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给飘扬的店幡、行人的肩头、乃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远处，卖花孩童归家的方向，隐约飘来粥米香气；近处，酒楼内笑语喧哗，伙计拖着长腔报着菜名；更远处，英灵殿方向，那道永恒的金色光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宁静而庄严。

灵韵仙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亦被这平凡而温暖的暮色所感染，悄然静默。

林不凡收回目光，看向手中茶杯里微微晃动的茶汤倒影，那里映着一角被染金的屋檐和一小片宁静的天空。

这便是他用曾经足以主宰星辰的力量，换来并默默守护着的一切。

喧嚣与宁静，逝去与新生，追忆与期盼……交织成的，最蓬勃的人间烟火。

这气息，这景象，这其中蕴含的无限生机与可能……

在他心中，远比那孤悬于至高之巅、冰冷而绝对的鸿蒙法则，更为珍贵，也更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