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下。”贝棠心长长叹息一声。
江昔艾翻了个身,大被蒙头,瓮着声音问:“那怎么办好?”
“睡觉认床。”贝棠心挑剔的说。
“我让床给你。”
“你的床又不是我的床,而且你的床好像随时会倒塌。”贝棠心说的时候还故意摇动身体,床架果然又开始摇晃,吱咕吱咕的乱叫。
江昔艾的睡意很快又倒回来,却犹自喃喃的问:“那怎么办好?”
贝棠心老实不客气的说:“你陪我去吃宵夜。”
江昔艾显然有心无力,嘴里才一声答应,人却跌进了梦乡。贝棠心见她没进一步的反应,伸长脖子去看她一眼,竟然一动也不动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容易入睡的人。
贝棠心心想,江昔艾肯定是个无忧无虑的人,一如婴孩那样。她叹息,大家一度同窗共读又如何呢,同样的教育未必把人教育出一致的思想和心态来,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各有各的性情,也注定各走各的路。江昔艾肯定不像她,她的生活里太多琐事,太多烦恼。
贝棠心轻轻下床,开门走出去。
来到院子里,一棵菠萝蜜树上吊着一个轮胎秋千,她用手拍了拍就跳上去坐。蒙蒙的夜空有几颗寂寥暗淡的星,贝棠心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发愣。
那头突然有声响,只见江昔艾一头乱发披了件外套趿着拖鞋也跟着出来了,贝棠心有些喜出望外,嘴上却说:“鸡还没啼,天还没亮呢。”
江昔艾揉揉眼睛,清清喉咙说:“经你刚才一提,我感觉自己肚子饿了。”
贝棠心得意的笑了,众人皆睡唯我独醒真的太寂寞,她连忙跳下来。
一经冷风扑面,江昔艾所有的困倦彻底被驱散。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流浪猫不时窜上跳下,甚是唬人。
□□前面有一条永远不打烊的街道,三五成群的夜猫子围绕在大排档边吃边高声谈话。
回途中,经过一家7-11,贝棠心走进去买热饮,江昔艾就停在对街一个候车亭等她。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这家廿四小时不打烊的店出了神。
十八年来,她没有再踏入7-11半步。
当然,眼前的这一家,并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家7-11。
一辆客货车疾驰而过,卷起一阵冷风,江昔艾突然有些发抖,她连忙背过身去。
贝棠心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给她递上一杯热可可。
“谢谢。”江昔艾掀开塑料盖,缓缓喝了一小口。
贝棠心说:“刚才我还在想,万一出来见不到你了,那么我会怎样。”
江昔艾边走边喝热可可,她看一眼贝棠心,问:“你会怎么样?”
“就一个人一直往下走。你看,这条路那么长,走到尽头想必天也亮了吧。”贝棠心说得很轻松。
江昔艾淡淡的微笑着。今天虽和贝棠心上演了一场“同窗相认”,但除了小学她单方面的回忆外,她们对彼此的认识几乎是空白的。现在看起来,贝棠心和她似乎有了第一个共同点:抱着随时会被人抛下不理的心态来处世。
“朋友抛下你,你不觉得很不负责任?”江昔艾其实有些自怜。
贝棠心像有万千感叹,她耸耸肩说:“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谁都不属于谁,别说朋友,就连自己至亲的人也不一定能依靠,要来要走,只能随缘聚首,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依靠。”
江昔艾沉默住,她觉得这话有它的道理,但朋友到底不同于亲人,如果亲人用五块钱把你带去7-11,表面上说让你进去买冰淇淋,事实上是要把你留在那个地方,永远把你杜绝在家门外不再让你回去,这种事总叫人无法随缘,这种事,会让人一辈子都留下阴影。
江昔艾望着眼前的长路,恍惚间依稀可见那六岁孩子惊恐无助的眼神。小小的她,兴奋的捧了根冰淇淋从7-11跑出来,然后,恶梦就发生了!她开始焦急的四处找寻自己的养父和养母,她边叫边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冰淇淋早已引不起她的垂注,它在手里融化成一滩黏腻的液体。后来,她坐在7-11门前的台阶上,不知道哭泣多少回,望眼欲穿的等待大人回头来接她。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养父没有,养母也没有。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们是存心不要她的。他们是存心用这个方式来抛弃她。抛弃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只要狠得下心肠。
每当想到自己的生命只值区区五块钱,她就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注视她。有人问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摇头,说家中没电话;有人说要带她回家,她也摇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在何处。一直到太阳下山,才有个好心人把她带到警察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