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脚步一顿,而后缓缓转身,衣摆带起一地的阳光。他半张脸掩在树林投下的影子里,更显得他侧脸棱角分明,清俊逼人。
“不会。你的两个问题,都不会……”
……
“哎呦,小姐,这风筝线断了呀,没划到手吧?”
“没有,张妈放心,一阵风吹过去,擦到灌木丛了……”
……
“哥哥,萧世子呢?”秦夕瑶坐在李显峰身边,扫了一圈没看见想看的人,便俯身凑过去,头上的步摇在灯下荡漾出圈圈光影。
李显峰拍拍她的手,语气轻松,目光却明暗不定:“放心,他马上就来。”
秦夕瑶没有看他,继续望着台下的宾客席。蓦地,她眼睫微颤,连带眼底映出的碎光都乱了分寸。
萧瑾枫一身月白,缓缓出现在池边灯下。他脚步稳当轻盈,却不时回头关注着身后的一位女子。有几处不平的石阶,他甚至欲伸手搀扶。二人一前一后,身影交错,在灯下显得极为暧昧。
“哥哥,这果酒味道不对,你帮我去催催,问一下。”
“嗯?”李显峰的目光立马从台下转过来,有些不可置信。
“哎呀你就去看看嘛,可能是还没准备好……对了,不许对佣人们说重话,被我知道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今晚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和几年前一样爱撒娇了?李显峰揉揉眉心,笑着点了一下秦夕瑶的脑袋,起身暂时离开了。
台下的人似乎也一直在看着这里,只不过还没等跟李显峰对视,对方就已经先一步走开了。秦夕瑶深吸一口气,朝那个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
风过院,人喧闹,灯光摇曳,氛围正好。
其实今晚没下雪,但很奇怪,再次看到萧瑾枫眼睛的那一刻,她觉得院里飘起了片片零碎的白。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湖边的柳树刚好抽了枝,长得正好;就像上个春天,她在一片柳絮下,又见到了记忆中的身影。
“秦小姐的风筝,可是又挂上去了?”
“这次没有了,有劳萧世子挂心。只是这柳絮飘得厉害,弄到眼睛上,怪痒的。”
“柳絮一年也就飘这么一次而已。萧某有事,先走一步,秦小姐再会。”
望着那玄色的背影再度走远,秦夕瑶心里一抖,思索不过片刻还是开了口:“萧世子留步!”
但这次,他没有回头。
“如果还是那些问题,那我的回答不变。秦小姐大可放心,这世道不管如何,不会影响到你,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保重……”
玉佩轻撞,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风。秦夕瑶对着那背影扯了扯嘴角,亦转身离去。
其实等她长大了些,她和萧瑾枫在各种宴会上多有相遇。只是萧瑾枫在那些场合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和初次见他不同,和柳絮下的背影不同。
儿时自己不懂那些莫名的情绪,只知道她哥哥和萧瑾枫似乎是对头,只觉得因为萧大人的死,萧瑾枫应该恨她。
但他帮她拿下了风筝。但他会站定,回头,回答她的问题。但他看上去,没有哥哥口中那番阴晴不定、品行恶劣。
于是后来,每个春天她都会去放风筝,也时常会想起和萧瑾枫的零散的几句对话。
可是后来刮坏了很多风筝,再没有一个是被他拿下来的。
这些心思她自然不懂,也很少跟别人提起。当有意无意被张妈知晓后,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秦夕瑶不懂,那个看了几十年是是非非的老佣总是懂的。
“萧世子是个好孩子……这话可别让大公子听了去……”某个冬天,秦夕瑶染了风寒。深夜,张妈守在她身边,摸着小姑娘的长发,低声喃了几句:
“小姐,靠着一段记忆等了这么多年,很煎熬吧……”
“没事的,再长大一点,有些事小姐就能自己做主了吧……”
再长大一点吗?
秦夕瑶看向池边,身着月白的世子还身在人群,亦步亦趋跟着那个姑娘,生怕人能走丢了似的。落座后,还特地把几碟摆盘精美的点心往人手边推了推。
宴会着实热闹,要不仔细看,其实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些。
再长大一些吗……
这些年,她懂了更多以前她所不了解的。她的姨母,表哥,袁将军,还有……萧大人。甭管是问来的还是自己偷摸想办法弄到手的,秦夕瑶只知道一旦心里装下了这些东西,再抹去,是不可能的了。
她不可能视而不见。更进一步说,有些事,她也清楚,她没可能。
但这么多年,说不难捱是不可能的。总得有个交代。
如水的月光倾洒进芳林苑,秦夕瑶心中漫上阵阵潮水。关于那个人的所有剪影全都涌出回忆的闸门,宴会上的,树下的,柳絮中的……
再长大一些吗?
好像也没用。因为有些事,她不想单凭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