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日之后,燕京城北。
宛如一个血人的萧然抱着李闯的身体,仿若行尸走肉一般,踽踽独行在宽阔的官道上。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不……是两道影子。
怀中,李闯那头枯草般的乱发被鲜血染成了殷红的血色,他那刚毅的脸上也为鲜血所掩,干涸的血痂下,萧然知道那张脸上的神色很安详。
他这身精钢所铸的甲胄上满是斑驳的痕迹,不知承受了多少刀剑,只是,这些与他双肩上、胸膛处、腹部、腿上那十三个幽幽的血洞相比,便算不得什么了。
萧然知道,这些血洞原本是要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石头一个人承受了。这几天来,他身上的血大概流干了,血洞里再也淌不出一丝鲜血,透过结痂的伤洞,萧然可以看到李闯的脏腑,一片酱紫。他胸膛上的血洞最大,触目惊心,萧然看到了那颗心脏。
只是,它再也不会跳动了。
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那张从来都没有多少表情,以后也再不会有表情的脸,萧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蓦然地,他想起了第一次见石头时的场景,那面如磐石,发如秋草的少年,不可一世地指着自己,说:“将军说,你既为理院教习,也算是半个燕村的人。燕村从来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所以,你只能嫁给那小子。”
呵,多么有气势呀,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石头,我这一生,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兄弟,你是一个。你这小子总不爱说话,这下遂了你的心意,你再也不要说话了。”
“你知道么?每当我看到你一副牛气哄哄,不发一言的样子时,我是多么想踹你几脚啊。不过,那次你帮忙教训藏空那个和尚时,闷声不响,一拳拳砸过去,我真的很爽啊。你丫帮了我那么多次,我都还没来得及还你的人情呢,你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了。”
“你小子就这么死了……都还没来得及做兄弟呢……嗯,我们早就是兄弟了……”
萧然抬起头来,不再看怀中的血肉模糊的少年,而是举目望着皇城的方向,他麻木地行走着,感觉到双颊有滚烫的液体在流淌,流进了嘴角,很咸。
“石头,咱们回家了,你放心……我会让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给你……陪……葬!”
萧然就这么一路跟李闯说着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石头平日就很少说话,所以哪怕是自言自语,萧然也会觉得这小子还没死,他在听自己说,只是不说话。
不知不觉,便到了北城脚下。
抬头望去,城墙上人头耸动,城门处把守着重兵,人数比往日里多了很多很多。而且,承担守门之责的人不再是普通的城卫军,而是皇城的……近卫军?
平日里熙攘的城门口此时没有一名路人,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京中,不太平啊。
萧然却是对此视若未见一般,脚步不曾停滞,继续朝前走去。
“什么人,站住!近日燕京禁言,任何人不得入内!”
听得那守城将领从城楼上传来的暴喝声,萧然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离着城墙十多丈的距离,那将领凝起目光,终于看清了那名少年的脸,这一看之下,他险些从城头摔了下去。
“是萧公!”
若是平日里,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亲自下城迎接萧然,只是如今陛下病危,两位皇子夺嫡,京城动荡不堪,而且萧然身世的传言早已在燕京传开,自己的主子特地嘱咐了,见到萧然便就地格杀。他纵然心中崇拜萧然,却也不敢抗命。
稍稍迟滞片刻,只听铿然一声,他蓦然拔出了腰间配刀,大喝道:“是幽云的贼子,杀无赦!”
哗!
守在城门口的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近卫军纷纷拔出佩刀,吆喝着向萧然冲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畏惧的神色,只是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萧然蹙着眉头,看着杀气腾腾兵士,心中叹息,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抱着李闯,继续朝前走去。
一柄血色弯刀悄无声息地从他左边腰侧旋舞而出,宛如一道血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前方飞舞了一圈,又从右侧飞了回来,归入刀鞘。
足足过了片刻——
“啊!”
惨呼声四起!
萧然抱着李闯,步履沉重地继续前行,一蓬蓬鲜血喷洒到他身上,热乎乎的,殷红殷红。一个个兵士捂着喉咙,轰然倒地,纷纷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城头的将领似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惊呼一声,一边带着城头上的兵士从石梯口往下奔去,一边大声呼喊:“拦住他,拦住他!”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萧然的脚步,那些蜂拥而至的兵士甚至都来不及吆喝,就陆续地步了先前那些人的后尘。
一条红得妖冶的血路从北城门口,沿着燕京大道,一直蔓延到了皇城。
后世有诗人为今日之事写了一首诗:
“君子死知己,
提刀入燕京。
雪寒催人命,
十里不留行。”
……
柳叶街,徐元帅府。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元帅府,今日却是门庭紧闭,宅内哭喊声一片,喧嚣如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