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晚这天晚上没睡好。
他几乎从未有过睡眠方面的问题。因为一旦明确拆解内心情绪来源与作用机制,就如同揭开面纱,心理负担只会自行消减。不论焦虑恐惧,还是喜悦悲伤。
但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脑海中依旧满是浮光掠影。
他扫了眼石英表盘。
东八区,清晨,六点十八分四十三秒。
他叹了口气,手背覆着半边眼,重新躺回去。
然而只要阖眼,回忆与联想似乎便开始不可控制。如果说大脑是精密运转的仪器,他很想给自己强制关机断电,或者终止程序。
他又开始笑。
“天啊。”
他猛地睁开眼,起身,披一件冷灰色半袖外套,踩着深褐亚麻拖鞋,慢腾腾走到桌边坐下。落地窗帘在斜后方缓缓拉开,悄无声息。
柠檬色彩的光束攀爬上肩,带着清晨的澄澈明朗,一寸寸晕染家具。
木材家具上的古老纹路愈发清晰,缠绕蜿蜒,每道脉络都篆刻着上百年的寂静。他摊开手,看着深深浅浅的繁复掌纹,微微出神。
然后拾起手机,点开置顶联系人。
“醒了么?”
这时候怎么可能醒着……如果真醒着,只可能是熬通宵赶进度,到现在才睡。他下意识否决这种情况。他希望她能够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删除。
他重新编辑消息:“我想你了。”
不行。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就好像已经说过太多话。
删除。
他丢开手机,仰靠着椅背。沉默片刻,起身穿过走廊,在自助区盛了时令水果、可颂和热可可,坐在餐桌边。他快速浏览学界与政商新闻,指尖划动手机,玻璃屏幕很快漫起一层温热薄雾。
室内恒温,即使是在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周,也让人觉得清爽。
江林晚熄灭屏幕,闷闷地喝热饮。
餐厅落地窗外有几株桂木,枝叶舒展,绿荫满地。他注意到草坪与灌木相接处似乎有东西跃入水中,于是收拾好餐具出门。
“我在外面转转,醒了叫我。”他给段知宁发消息。
室外还未被夏热浸透,带着凉意的风从东南方涌来。
他在人工湖旁的木椅上坐下。
流水从石桥拱洞下潺潺而过,几声细细鸣叫顺风而来。
他探头望了眼,见是几只毛色驳杂黑嘴水禽。他只粗浅涉猎过现代生物分类法,辨认不出具体品种,从凫水姿态推测是某种鸭或者鹅。
青砖与藻类之间那座太湖石有大概47个大孔洞、89个小孔洞,他伸手轻点两下额骨,顿了顿,偏头换了块石头重新数。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我今晚有时间,你呢?一起吃饭么?”
姜屿夏快速滚动电脑屏幕,查看表格数据和文件,估计白天时间应该足够完成。
昨晚她做了番激烈思想斗争,最终还是订下两小时后的闹钟,决定尽量挤出傍晚之后的时间空余。天未亮,明月高悬,铃声第五次响,穿透空气直抵听小骨。
她眯着眼,将长发挽成一团,用鲨鱼夹别好,匆匆洗了脸,回到长桌前整理底稿。
窗帘拉开了半幅。
地面上月光渐淡,温暖晨光逐渐亮起。
她扫了眼时间,将近八点,估计他应该已经醒了,于是切换屏幕到社交软件,点进和江林晚的聊天界面。
没立刻等到回复。
她换了双鞋,踏过长绒地毯,走进浴室。浴缸很干净,昨晚回来时也已再次消毒。她靠在洗漱台边缘,将灯光亮度调暗,直至眼睛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