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中枝桠交错，积雪压得松枝低垂，每走一步都要拨开拦路的枝干。沈明宇紧随其后，拳头不断砸向枯木道人——时而砸在他肩头，震得他身形不稳；时而扫向他腰腹，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反击、只顾逃窜。枯木道人身上的灰袍早已被血污浸透，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呼吸粗重如破风箱，每一次躲闪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却依旧拼尽全力往松林深处跑。
亲兵们举着火把追进来，火把的光在林间晃荡，却只能照亮零星的区域。松针被夜风扫得簌簌作响，混着枯木道人的喘息与赵元昊的呻吟，让周遭的夜色更显幽深。沈明宇的先天罡气虽能感知邪劲的方向，可林中的死气与腐气混杂在一起，渐渐干扰了他的判断；加之地面覆盖的厚雪掩盖了脚印，枯木道人又刻意绕着怪石与古木躲闪，身影时隐时现，竟渐渐与夜色融在了一起。
沈明宇追到松林边缘，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亲兵们举着火把围上来，火光映着他沉郁的脸色，却照不亮深山里的分毫。
他知道，今夜终究是让这两个恶徒逃了——深山夜色如墨，地形复杂难辨，再追下去不仅难寻踪迹，还可能遭遇未知的凶险。
“世子，还要追吗？”一名亲兵低声问道。
沈明宇缓缓收回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黑血与凌乱的脚印，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寒风：“撤。派人守住山脚各条要道，密切监视。
沈明宇望着深山浓黑的剪影，终是按捺下追剿的念头。
比起逃遁的恶徒，妹妹与受伤的众人更让他挂心。他转身快步往回走，玄狐大氅扫过残雪，脚步里没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分急切的关切。
未走多远，便见沈明烛正扶着林砚玄，孙尧也勉强撑着树干站在一旁，护卫们围在周遭，举着火把的手稳稳当当，怕晃着几人。“明烛！”沈明宇快步上前，第一时间扶住妹妹的胳膊，目光扫过她银红披风上的雪痕与细微褶皱，声音放得极柔，“没受伤吧？”
沈明烛摇摇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轻颤，却笑着宽慰：“大哥放心，我没事。倒是林公子和孙公子，伤得重。”她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脸色苍白的林砚玄——他靠在护卫身上，眼皮重得几乎要合上，却还强撑着保持清醒，后颈的伤处虽已包扎，却仍能看见渗出来的淡淡血痕。
沈明宇伸手搭了搭林砚玄的腕脉，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的脉象，松了口气：“还好，内腑的震荡没加重。”他转头对亲兵吩咐，“把备用的暖车推来，铺厚棉垫，再备些热姜汤。”
不多时，一辆裹着厚棉帘的暖车推来。亲兵们小心翼翼地扶林砚玄和孙尧上车，侍女早已在车里备好了暖炉，炉上温着的姜汤冒着热气。沈明烛跟着上车，坐在林砚玄身边，轻轻将他的头往软枕上扶了扶：“先靠着歇歇，很快就到府了。”
林砚玄点点头，眼皮终于撑不住，轻轻合上，却还下意识攥着沈明烛递来的姜汤碗——碗壁的温热顺着指尖传来，让他紧绷了三天两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车外的马蹄声、脚步声渐渐模糊，暖炉的温度裹着淡淡的姜香，像一层软绒，轻轻裹住了他疲惫的身躯。
暖车驶入沈府时，府门早已亮着两排红灯笼，福伯领着一群侍女候在阶前，见车停下，连忙上前掀开车帘：“小姐，世子爷，可算回来了！厨房温着参汤和软粥，就等您几位呢。”
沈明宇先下车，转身扶妹妹下来，又示意亲兵小心地将林砚玄和孙尧抬到软榻上。穿过回廊时，廊下的宫灯映着积雪，暖黄的光落在几人身上，驱散了夜的寒意。侍女们端着热毛巾、捧着厚披风跟在一旁，时不时轻声问着“烫不烫”“冷不冷”，细碎的关怀像温水，慢慢漫过众人紧绷的心神。
林砚玄被安置在先前养伤的偏院，房间里早已生好了炭火，被褥也提前用暖炉烘得温热。侍女轻手轻脚地帮他换了干净的棉袍，又给他敷了新的伤药。沈明烛站在床边，看着他靠在软枕上，眼神依旧疲惫，却没了先前的警惕，便轻声说：“这里安全，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请御医来看看。”
林砚玄望着她，嘴角牵起一抹极浅的笑，想说“多谢”，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轻轻点头。等沈明宇和沈明烛转身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时，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春闱的疲惫、杀局的惊悸、伤势的疼痛，在此刻都被被褥的温暖与周遭的安宁覆盖。他缓缓躺下，头埋进软枕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兰草香，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连梦都来得格外轻缓。
因为这天的经历，众人皆很疲倦，而这一夜，没有凶险，只有安宁，与一场踏实的好眠。
夜深，枯木道人带着赵元昊逃到了卧牛村，夜雾像浸了冰的纱，裹着卧牛村的残雪，将土坯房的轮廓晕得模糊。枯木道人半扶半拖着赵元昊。
赵元昊靠在冰冷的土墙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每咳一声，唇角便溢出一丝黑血，染得他月白锦袍的衣襟愈发狰狞。他刚从沈明宇的先天罡气与仇老的重拳下逃出生天，《玄魔真典》的邪气在体内紊乱翻涌，连站着都要靠枯木道人撑着，眼底却仍藏着未熄的狠戾，像头受伤的野兽。
枯木道人刚要去拢桌上的残火，忽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没有风，门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缓缓荡开一道缝隙，一道沉得像浸了墨的声音飘进来：“我等两位许久了。”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门口立着道黑影，身形隐在夜雾里，看不清面容，那黑影迈步进来，鞋底碾过地上的炭屑，发出细碎的声响。
“给两位一个选择。”黑影站定在屋中，目光扫过枯木道人与赵元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交出《玄魔真典》和‘枯木三绝’，我让你们活着；若是不交，就休怪我手下无情，取了两位的性命。”
赵元昊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怒哼，想抬手凝聚邪气，却被体内的剧痛逼得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枯木道人连忙扶住他，枯瘦的手指攥紧了袖中用油布裹紧的功法册子，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权衡——他们刚逃过大劫，内力耗损大半，赵元昊更是重伤，绝不是这神秘人的对手。
“若是交了，你仍要杀我们怎么办？”枯木道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石擦过木头，他盯着黑影，试图从那片黑暗里找出一丝破绽，“江湖上的鬼话，可当不得真。”
黑影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交了，你们还有概率活着；不交，今日便定会死在这里。”他往前踏出一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选一个吧。”
枯木道人沉默片刻，眼角余光瞥见赵元昊眼底的挣扎与无力，终是咬了咬牙。他抬手摸出四本用油布层层裹住的册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那是《玄魔真典》的全卷，“枯木三绝”拳谱、剑谱与掌谱。他将册子放在桌上，推到黑影面前：“都在这里了，希望阁下说话算话。”
黑影俯身拿起册子，指尖拂过油布，没有立刻翻看，反而抬眼看向枯木道人，声音里淬着冰：“恭喜你，枯木道人。”他顿了顿，看着两人骤然亮起又瞬间黯淡的眼神，缓缓补充道，“你猜对了——就算交了，你们也得死。”
话音未落，黑影抬手挥出一道剑气，又快速向前，直插枯木道人心脏。枯木道人当场死亡。
赵元昊想反抗，但他此时却显得多么渺小，黑影提着剑向他缓缓走来。
“我想起来了——你是侯...”还未等赵元昊说完，他便同样被插中心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两道身影在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的光斑里，像被夜雾吞噬般静静消失了。屋中只剩下桌上摊开的功法册子，还有地上未干的黑血，在月影里渐渐凝固成冰冷的痕迹。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卷起几片炭屑，屋子里瞬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