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样我才爱你。”
“我也是。但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肯定会有不合。”
“不会!”
“会的!或许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活得更有意义,我会懊悔自己不该以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物来妨碍你;那时我就会压制自己的个性,一言不发,但心里肯定会感到难过!”
克利斯朵夫要哭出来了。
“噢!这是不可能的,我愿忍受任何痛苦,但不能让你受罪。”
“朋友,别急……你知道,我这么说也许有点儿过于看重自己……也许我还无法为你牺牲呢。”
“那岂不更好?”
“可你却要牺牲一些东西了,然后我也会因此痛苦……你看,这问题怎样都无法解决,还是保持现状吧。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我们的友谊呢?”
他摇摇头,满脸悲苦地笑了笑说:“是的,这些只是证明你心里并不怎么爱我。”
她也很温柔地笑了,带点儿惆怅地说:“也许吧!你说得对。我已不再年轻了,我的朋友,我倦了。生活把人磨炼得软弱、慵懒,尤其是不像你那样充满力量的人……噢!有些时候你在我眼里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呢。”
“唉!大孩子!这张老脸,这么多的皱纹,皮肤都憔悴了!”
“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痛苦,和我一样多,甚至更多,我看得出来。但有时你望着我的眼睛完全就是年轻人才有的,于是我便感受到你内在的年轻的力量。我呢,我已完了。当年有热情的年岁,所谓的黄金时代,我那么不幸!现在我无力再尝试一次。我只有那一点儿点儿微弱的生命,没有胆量再去触碰婚姻。啊!从前,从前……如果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向我表示的话!……”
“你说,你说啊……”
“唉,不想了……”
“这么说,如果我从前……噢,天哪!”
“什么?你从前怎样?我没有特别的意思。”
“我明白了,你真狠心。”
“从前我疯了,就是这样。”
“你现在更不该这样说。”
“可怜的克利斯朵夫!我说什么你都会难过,还是别说了吧。”
“说吧!说吧……跟我说说。”
“说什么?”
“说些动听的话。”
她笑了。
“别取笑我呀。”
“你不能伤心。”
“我怎能不伤心?”
“你不该伤心,真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女朋友。”
“真的?”
“我的话你不信吗?”
“我还想再听一遍。”
“再听一遍你就不难过了吗?你会知足吗?咱们这珍贵的友谊总算让你满足了吧?”
“否则又能怎样。”
“可怜啊,可怜!你还说爱我,其实我爱你多一些。”
“嘿,不可能!”
他说这句话时,那种因爱情而产生的激动逗笑了她。他也笑了,但固执地说着:“你就再说一次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然后突然凑到克利斯朵夫脸旁,吻了他一下。太突然了,他却僵住了。当他想张开手臂去拥抱她时,她已挣脱了,站在客厅门口望着他,放一个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不见了。
打那时起,他不再和她提爱情,而他们的关系也不那么拘束了。从前,不是不想说话,就是控制不住感情的激动,现在则被恬淡淳朴的友谊取代了。这便是朋友之间坦诚相待的好处,谈起话来再不用暗藏其它意思,幻象与恐惧都消失了。他们透彻地了解彼此的想法。克利斯朵夫在葛拉齐亚家遇见那些他讨厌的客人,听到女朋友与他们讨论无聊的话题,搬用交际场中的繁文缛节而使他觉得厌烦时,她马上就会发觉,朝他笑一笑就行了。只要他感到他们俩是在一起的,他的心就很安定。
常见到心爱的人,一个人的思想便纯净了,欲念也会稍稍平息;既然精神上已占有了她,还担心什么呢。——并且葛拉齐亚那平和的天性无形中辐射出一种魅力,笼罩着周围的人。过火的口气、行为,总会使她感到尴尬,哪怕是无意之举,她觉得那不真诚,是不雅的。在这些方面,她影响了克利斯朵夫。自从他不再需要压制冲动,他就渐渐地能够自持;而且因为不必再为他那暴躁脾气消耗精力,他的自主的力量也更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