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屑于回答:把巴比赶走要比让巴比留下来更危险。克利斯朵夫自己也明白这个问题问得无聊,许多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交替出现。
他想做出个决定,立刻采取行动。他握紧抽搐的拳头,冲动地说:“我要把他们杀了。”
“杀谁?”她觉得这些废话简直都不值得一提。
他的勇气泄掉了,周围埋伏着那么多奸细,可是你根本抓不到,因为每个人都很步调一致。
“无耻!卑鄙!”他垂头丧气了。
他就跪在床前,脸紧紧贴着阿娜的身子。两人什么也不说,对于这个既不能保护她也不能自卫的男人,她觉得又厌恶又可怜。他能感觉到阿娜的大腿在那儿冷得直哆嗦。窗子开着,外面很冷,在明净的天空中,星星都在发抖。
她看见他也失魂落魄,心中舒畅了一点,然后,凶巴巴地吩咐:“去点上蜡烛来!”
他点了蜡烛,阿娜的牙齿格格直响,蜷着身子,抱着胸口,下巴枕在膝盖上。他关上窗,坐在床边,拉过阿娜冰冷的脚,用手和嘴巴给她取暖。她不由得感动了。
“克利斯朵夫!”她叫了一声,神色哀凄。
“阿娜!”
“咱们能做什么呢?”
他看着她,答道:“死吧。”
她高兴地叫着:“噢!当真吗?你也同我死吗?……那么,我不会再孤独了!”说着,她抱住了他。
“你以为我会撇下你吗?”
“是的。”她低声答道。
这时,他才明白她有多么痛苦。
又过了一会儿,他用眼神问着她,她明白了,答道:“在书桌的抽屉里,靠右手边,最下边的那个。”
他去找了。抽屉的最里边有把手枪!那是勃罗姆在念大学时买的,从来不曾用过。克利斯朵夫又在一个破匣子内找到几颗子弹,于是全拿过来。阿娜望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克利斯朵夫等了等,问:“你不愿意了吗?”
阿娜猛地回过身来:“怎么不愿意……快点儿!”
她心里想着:“现在我永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了。不管早晚,反正都是这么回事!”
克利斯朵夫笨拙地装上子弹。
“阿娜,”他声音颤抖起来,“咱们必须有一个先死,另一个在旁边看着。”
她一把夺过了枪,自私地说:“我先死。”
他俩对视着……可怜!即使快要一块儿死了,他们还是觉得心那么远!……各人都很惊骇:“我到底在干什么呀?什么呀?”
而各人又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这个念头。这件事的荒唐,在克利斯朵夫感受得尤其深刻。他一生的工作都白费了:以前的奋斗,白费了;经历的痛苦,白费了;全部的希望,白费了。一切都随风而逝了,一扣手指,什么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要是在正常状态下,他一定会夺下阿娜手中的枪,扔到窗外,喊道:“不!我不愿意。”
可是,八个月的痛苦,疑虑,生离死别,再加上这场狂乱的情欲,消耗了他的力量,也磨灭了他的意志,他觉得一点办法也没有,身不由己……唉,到了最后,有什么关系呢?
阿娜相信这样死,灵魂是永远不会被赎的,便拼命地想抓住这最后时刻:看着那昏黄的烛光照着克利斯朵夫的痛苦变形的脸,看着墙上跳动的影子,听着街上的脚步声,感觉手里有冰冷坚硬的东西……她抓住这些感觉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抱住跟他一起下沉的破船,往后都是恐怖了,为什么不再等等呢?可是她反复说着:“非这么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