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师咋呢借钱?”
“我不太清楚,好……好像是说他家里要建房子。”
“那是建房子,不算!”
“那我家建房子,咋呢就用不着借钱?我家还有彩色电视、摩托,可学校的老师咋呢就无?我爹说,他只有小学毕业呢!”
大妹一时语塞,怔怔地望四狗,末了她涨红着脸争辩:“反正,读书比不读书好!”
“好在哪块?”
“好就是好,我也说不清。要不,你爹咋总想让你读书?”
四狗语塞。四狗耸了耸眉,使劲拧衣襟,拧得水哗哗地落到地上。
大妹得意地瞟一眼四狗,埋下头继续搓衣,搓得溪水哗哗作响。
日头像一盏挂在天幕上的大气灯,把橘红色的光线投射到地上。溪水波光粼粼,一片氤氲。光斑跳跃的水面上勾画出大妹和四狗的身影。
一会儿,大妹又问:“四狗你不读书,打算做啥?”
“不做啥。我先耍几年,再出去赚钱。”
“跟你爹出去?”
“我才不跟他呢!他像座大山,老管我、压我,烦死了!”
“那……那你咋样出去,咋样赚钱?”
“嘿——多着呢!做工,跑买卖,跑运输,哪样不能赚钱?”
大妹想了一会儿,道:“你要真不读书,不如早日出去赚钱!”
“急啥?耍一阵再说。”
“山村里尽是土坷鸡屎狗屎,那山、那溪、那房子和树木天天都一个样,有乜个可耍?”
“嘻,我做啥耍那些?我耍华尔兹、迪斯科!”
大妹那睫毛使劲扑闪:“乜个?叫乜个华耳之、敌师课?”
“嘿——你不知道呀!就……就是一个禾埔抱一个姿娘嘭嚓嚓。还有,就是自己扭脚仓[潮州方言,指屁股。]伸腰的那种舞呀!”四狗说着,怕大妹不明白,索性站起来扭脚仓伸腰,引得大妹咯咯咯地笑。笑声琅琅冲天而上,惊飞了溪边凤尾竹上的一群麻雀。
“丑死了!你……从哪块学来的?”大妹气喘吁吁。
“电视上天天在教,你不知道?”
“真的?电视上咋呢教这些不三不四的动作呢,丑死了!”
“丑啥?可舒服了!你一跳,啥烦恼都跑了。我考不上高中,挨我爹骂,烦死了!爹一走,我便照电视上教的跳,一跳浑身轻松!”
“你现在天天跳?”
“当然!六弟、五牛、七猪和四花整天上我房间去跳,他们都跳疯了!”
“真的?四花也去?”大妹满脸惊奇。四花是她和四狗的同学,四花考初中也落榜。
“我咋呢骗你?说真的,大妹你别整天做婆婆妈妈的事,像个大嫂子似的。你才十六岁,怕以后没活做?嘿,依我说,你该耍就耍,该轻松就轻松,别老愁眉苦脸的。你要有空,也去我家耍耍,咱们几个人一块跳舞。”
大妹沉默了。大妹红润的苹果脸上,那双眸子如两泓秋水,飘过几道涟漪之后,整个儿被眼睑罩住了。大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嚓嚓”继续搓洗衣服。接着又漂洗衣服,漂得溪水哗哗作响……
十二
日头落山的时候,吴钦文家里收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珍珠写来的,是珍珠那天走后的第一封来信。信不长,只有一页信纸。信上说:“看到奴仔六个都长大了,艮(很)高兴。我流(留)下的钱,给奴仔胶(铰)了三(衫)裤没有?很想念。”信最后说:“我还是想回去的,你打我马(骂)我都亍(行),只要不巴(把)我干(赶)出家门。旦(但)现在还不能回,我白(怕)那十(杂)种会戈(找)麻环(烦)……
吴钦文黑着脸看完第一封信,鼓着腮帮把信揉成一团,扔到了地板上。他开始看第二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