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登封元年,春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房州寓所花园的蔷薇花架下,李裹儿与李重润正对坐打双陆,兄妹宛若玉人一般,朗然照人。
二人正是废帝李显的嫡幼女和嫡长子。
“裹儿,你该叫我二兄。”李重润面露无奈,再次纠正道。
“好的,阿兄。”李裹儿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放在心上,眼睛一直盯着棋盘。
细看来,两人都有一双眼梢上挑的眼睛,不过兄长眼里盛满的是温润平和,而妹妹的眼里则是躁动、执拗以及连玉禁步金步摇都压不住的勃勃生机。
倘若兄长是春风,那妹妹就是满架怒放的蔷薇花。
李重润语重心长道:“我们有大兄。”他指的是李显的庶长子李重福,不过李裹儿素来没把这人放到心上。
李裹儿岔开话题,笑说:“四娘的婚事定了。”
李重润听了,却颇为困扰:“我还以为是大姐先定了婚事。”
李显流放房州,早被神都遗忘,以至于子女光阴蹉跎,无人问津婚嫁。
李显和王妃韦淇眼见孩子们一天大似一天,与自己一起困于寓所,不得出府半步,忧心如焚。
早些年,李显向神都递过奏疏,请求母亲圣神皇帝为子女赐婚,然而局势动荡,李唐宗室在数年间几乎被屠戮一空,李显被这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催,生怕召来祸患。
裹儿听了重润的话,冷笑一声:“阿娘心疼咱们兄妹,你心里却一视同仁。”
韦淇育有一子四女,素日里虽对诸子女一视同仁,但若遇事,必定先考虑重润裹儿五个。
李显前途未卜,困于房州,哪里能为女儿寻得佳婿?恰好当年随李显流放的有位小少年韦鐬,十多年过去,已长成翩翩公子。
韦鐬因隔房姑母韦淇封后,小小年纪就成了奉议郎,事太子重润,故而也跟着一起流放到房州。
韦鐬是京兆韦氏子弟,且知根知底,选他为婿面子和里子都光鲜,韦淇早就暗暗盘算将其留给嫡亲的四娘。
“罢了。”重润想了一下无奈道,他昨晚看见大娘独自一人躲在花园里哭泣。
裹儿不明白重润的脑回路,对,就是脑回路,她脑子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姑且称为“知识”,年纪越大,解封的内容就越多。
比如早几年的圣母神皇会称帝,比如再过两年他们一家会回神都,而阿耶将重登帝位。
裹儿不满阿兄的回答,道:“你和孝敬皇帝一样,惯拿阿娘的偏爱,给自己铺路邀名。”孝敬皇帝就是李显的同胞长兄李弘。
当年萧淑妃的二女随其打入掖庭,年长而未嫁,太子李弘得知此事,立刻上报先帝,赢得友悌仁爱的好名声。
重润单手扶额,叫冤道:“我又没反对四娘的婚事。”
裹儿冷哼一声:“若是你能做主,你将韦鐬许配给谁?”
“不是许配,是嫁,也不对……”重润颇有些无力地纠正道。
裹儿穷追不舍,誓必要重润说出答案。重润被扰得脑袋要裂开了,只得想了想,还是道:“长幼有序……”但四娘是他的亲妹妹。
话还未说完,棋盘上就被裹儿狠狠打落了几个锤。
裹儿将一腔的气闷和不平都发泄在棋盘上,骰子掷得格外好,一路势如破竹,道:“阿耶就不会这样。房州雨水多,可再多的雨水也不能淋进脑子里,阿娘待我们好,四娘敬你尊你,莫要为了旁人,委屈了自己亲妹妹。”
重润输了,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笑道:“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没大没小,敢这么说你阿兄。”
说罢,他又道:“我难道就是不知亲疏远近的人?你也太小看你阿兄了。”
“既然知道,就不要有恃无恐啊,阿兄。再说,大姐说不定有别的造化。”阿耶登基,大姐就是公主,想要什么漂亮giegie没有。
重下一局,兄妹二人又和好了。满院的兄弟姊妹中,两人最能说上话,裹儿她小时仿佛被什么神圣使命驱使似的,一定要事事学阿兄。
阿兄进学,她跟在他屁股后面;阿兄写大字,她不认字,急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重润握着她的手教她临摹。故而兄妹感情十分要好。
阳光照在两人的肩上,闪烁着点点金光,花架上开满了雪白、粉红、鹅黄、嫣红的花儿,累累串串,如梦似幻。
正院里,韦淇正在和大丫鬟素娥为四娘准备嫁妆。忙活半日,只找出了些压箱底的绸缎和几箱金玉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