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河神刻菲索斯与宁芙利里俄珀之子,拥有半神血统的凡人纳西索斯。
如诅咒,如烙印,那个名字萦绕在她舌间。
厄科不由自主地上前,嘴唇翕动,似是想要让唇舌重新听候头脑的指令动弹起来,但后者仍旧僵硬着,无法遵循内心的欲望吐出半个音节。
放在树干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收紧,她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又怕自己的这副模样吓到对方。
宁芙是相对次要的神祇、不及凡人尊贵多少,虽青春永驻,却非不死不灭的存在,换而言之是终有消灭的那天。
厄科搜寻着脑中自诞生那日起便鲜活如初的记忆,她盯住纳西索斯的目光微微闪烁。
利里俄珀之子诞生起便有着无双的容颜,他长到十五岁时,家人请来了盲人忒瑞西阿斯来做预言,她成为第一个向这位预言家祈求祝福的女神,但祝福并没有求到,等来的反而是忒瑞西阿斯略微凝重的沉吟。
纳西索斯应当能活到很老的年纪,只要他不认识自己。
云雾般缥缈的预言围绕在新生的孩童身旁,随着飘忽不定的命运通向未知的前路。
厄科并没有多做思索,未知的路途前方,隐约能看到自己命运的轨迹渐渐偏向他。
美少年身边靠得最近的玩伴走上前,举止亲昵,那是雅典城邦的公主,她手中拿着由林间柔软草茎编制而成的冠冕,新鲜采摘的鲜艳小花点缀其间,被阳光洒上灿金的光彩。
纳西索斯的美貌将世上一切华美珍贵的装饰衬托得平平无奇,周围人的口中不断溢出惊叹声,男女青年都用爱慕的眼神看向他,神态狂热。
被簇拥在中央的美少年却皱皱眉,抬手,一把将头上的花环扯下,草茎编成的冠冕随他动作掉落在地,花瓣零星散落在草丛间,仿佛一串凌乱的泪珠。
欢声笑语渐渐消散,面色苍白,惊叫道:“利里俄珀之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悲伤而心碎地最后看了少年一眼,忍不住转身离开,裙摆扬起划过一条弧线,一旁的女伴们见状也匆匆跟随过去。
爱慕者们似乎都面临着同样的结局,如群鸟循着清晨的朝露前来,又一哄作散。所有人都被少年不近人情的话语刺痛,美丽面容下的内里格外冰冷、比秋夜的溪水更甚,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终是一个又一个离去。
这一切像是在瞬息间发生的,厄科的目光只顾追随着纳西索斯,看到只剩他时,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半晌,她鼓起勇气,心脏砰砰跳着,想做些什么让美少年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只是和他打个招呼,她在心中默念。
刚刚迈出一步便不幸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啪嗒一声,厄科匆忙低下头,在少年的目光移过来之前又隐没回阴影中。
纳西索斯永远傲慢地扬着他的下巴,十六岁的少年容貌已经异常俊美,目光却似是在向下睥睨。
纳西索斯转过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稍长的乌黑鬓发垂在亚麻布制成的衣裳上。
厄科愣了愣,下意识跟了过去。
敏捷的行动下,片片树影印在他身上,厄科目光认真地在葱绿树丛中跟随少年的影子,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会隐没在层层绿浪之中。
她专注地凝神,步伐越来越快。匆忙间,纳西索斯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山谷中,忽然停了下来。
厄科也跟着停在原地。
她的记忆永不褪色,有关于他的画面在脑海中浮浮沉沉,经岁月洗炼反而愈发清晰、焕发出生机勃勃的颜色。
忽然,她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作为宁芙仙女时的记忆完好无损,但那是不完整的,边缘上也有着不平整的裂痕,像是生生与另一半撕裂开来,这也是她醒来时脑袋刺痛的原因。
厄科茫然地垂下眼,脑中一片空白,找不出丢失的部分。
一幕幕回忆在她的反复察看下,有关那个少年的反而越来越清楚。
厄科看到自己在山谷树林中徘徊,忒庇派城的年轻人们在追捕一头野猪,有一人落了单,他气喘吁吁,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熟稔地搭在弦上,而后拉躬,双臂被日光勾勒出肌肉轮廓,显出优美的线条,洋溢着少年人的青春活力。
她站在原地入了神,目光随着从他脸上滑下的一滴汗珠移动。
电光火石间,那位年轻人不经意向她瞥来,只是一瞬,却仿如触电般。
忽然间对上那双眼眸,她有些无措,双脚像被固定住般动不了分毫。
而他,不知从她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顿了顿。阳光照进他眼底,平静的水面骤然泛起觳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般,浅色的双眼定定注视着她,愕然的情绪一闪而过。
几秒还是很久?
她不太记得了,回过神来时,纳西索斯正为自己的失态震惊不已,那股骄傲的神色又从他的脸上浮现,他漠然地看了身边人一眼,没再看她,转身逃也似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