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泽从前叫灵境，为什么去灵称泽，因为这里如今跟沼泽下水道似的，汇集满肮脏的臭虫——广义上的臭虫。

除了四方大派仅存几位快老成精的仙首，剩下的人已经称不上是“人”了。

三百年前，一名杰出的魇梦师振臂高呼：我们应该取长补短，借妖魔鬼族的修为寿数，壮大人族基业！

在修士看来，妖魔鬼三族本就算邪祟，是不为天道所容的异类，就算屠戮殆尽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借邪祟的寿数，增自己的修为，既仁又义。

万年前开辟灵境的人族老祖宗们，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叮嘱后辈要严防死守的守界法阵，竟然被一条荒诞的言论轻易击碎。

守界法阵消失，灵境中的仙泽立刻被冲得乌烟瘴气，但彼时人族沉浸在寿数暴涨的狂欢中，绝世天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使灵境迅速越过其他三座仙界，成为名副其实的“下神界”。

其余仙界还没来得及效仿，灵镜领头仙首的后院先爆发出一声悲吼——他的夫人生出一个鸡头鼠尾、半身不遂的怪物。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悲戚声不断回响在灵镜，人们再回头找那位魇梦师，却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

三百年后，灵境的“灵”字被摘除，人族否认境泽内的修士是同族，合力封闭境泽出口，拒接接纳他们。

也不能怪人族无情无义，仅看外表，这些修士的鬼样子，还不如高修的妖魔有人样。

那些鸡头鼠尾的类人族索性摆烂，功法经卷垫桌脚，旁门左道满天飞。

最火的是易容术。

大概这些怪物们心底还留存一丝重新做人的幻想，想要凭借术法逆天改命，可惜幻想仅仅是幻想而已。

凡界修道者最恶毒的话已经不是“转世畜生道“，而是骂“你飞升进境泽”。

“像你这么有人样的人不多了。”

酒馆里没腿的鬼魂老板娘叹完境泽的进化史，上下打量眼前四肢健全，肤色白里透红的女猎手，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飘去橱柜上阁，端出一套精美的琉璃杯具，手法娴熟地调出一杯绿油油，冒着热气的液体，推至文璃面前，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据说这是上一代某酒仙为了“纪念”那位凭一己之力毁掉整个境泽的魇梦师，精心研制出的特调，命名为“背叛”。

“谢谢。”文璃微微颔首，端起杯子，不着痕迹地吸气，隐隐闻出了些苦味，怀疑这形似毒药的特调酒就是毒药。

她没有声张，而是摸了摸怀里狸犬的后背，雪白的狸犬与主人心意相通，从她臂弯里跳下，凑到杯前嗅了嗅，立刻躬身呲牙，一副随时准备御敌的姿态。

失魂散？绝命丹？

文璃一撩眼皮，老板娘依旧笑得和善，手中多了一柄骨剑，扬头靠在柜台上，像是在说“你能奈我何？”。

境泽的修士普遍敌视对有人样的修士，他们认为只有被其他仙界扫地出门的垃圾，才会选择进入境泽这垃圾桶里。

“驿站就是这样招待‘骡马’的吗？”文璃语气平和，食指随意敲着桌面，“我要热水。”

老板娘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耸耸肩，不耐烦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又藏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确切的来说是一截白骨，四指冲文璃屈了屈。

文璃递上一块令牌。

老板娘用骨剑轻划指尖，那森森白骨上竟然渗出鲜红的液体，滴落在令牌上，立刻没了进去，浮现出一个“善”字。

安泰阁的赏金猎手，是全境泽最危险、来钱最快的活计，在外以”骡马”作为黑话，代替猎手一词，文璃认为这是阁主在表达一种黑色幽默，一如他为不择手段的雇佣机构，取了个“安泰”作名。

身份令牌保密系统简直滴水不漏，阁中对猎手的描述，以符文约束进那枚“善”字中，只有“提灯人”才能短暂吸取符文，记忆时效仅仅在与对应猎手接触时，一旦提灯人离开猎手视线，符文会立刻从提灯人脑内灵海里消失，重新回到令牌中。

文璃进安泰阁时，没有看见阁内提灯人给自己写的描述，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这两个月来，接引的三位驿站提灯人都没给自己好脸色。

果然，老板娘吸取符文后，笑容渐渐垮了下去，甩手丢回令牌，冷笑一声：“入殓师，代号‘真理’，行天下之大义……呵，好大的口气，竟然有人拿杀人放火当大义。我这店小，可招待不起人族的贵客！”

文璃：……

如果能再穿越一次，她真想回到两个月前，与安泰阁签订血誓那天，亲手抽犯中二病的自己一个大嘴巴。

不，再早一些，当初就不该和路边遇到的热心大爷说话，还听取他的建议进入境泽，只为避开原主遗留下来恩怨冲突。

想起她刚穿越时，被满地伏尸的灭门场面吓得差点尿裤子，如今仅仅两个月，就已经能潜入死因离奇的凶案现场，面不改色地翻翻找找，走之前点一束离火，替凶手毁尸灭迹，顺便将逝者未散的执念烧个干净。

这些事情，不会有任何道德谴责。

境泽中完全没有秩序可言，烧杀抢掠，与妖魔鬼界的混乱程度不相上下，只有四方大派还为那一点渺茫的飞升希望，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强撑着八面漏风的仁义礼智信，骗取管辖区普通修士们的信任。

这里灵气日渐稀微，恶名昭彰，几乎没有新鲜血液，是名副其实的垃圾桶，最顶层的修士，同样是苟且偷生、利欲熏心的伪君子。

剩下那些历经万难好不容易飞升仙界的普通修士，不过是走在乱葬岗里，随时可能被谁踹进某个坟坑的倒霉蛋罢了。

安泰阁就是为这一脚而生，阁里的猎手分为两个子职业，“祝祷者”和“入殓师”，分别为他们执行“灭口”和“善后”工作。

“都是混口饭吃罢了，何必为难人呢？”

文璃手腕微转，一柄短刀握入手中，纤细手指抚过冒着寒气的刀身，停在刀柄处“藏锋”二字上，她轻声开口，吓唬老板娘：“没有引路石，我交不了差，你自然也好过不了。”

老板娘目光一凝：“是你屠的云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