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从地洞中出来后,迈上最后一步台阶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懒得再往前迈一步,而是叉着腰站在洞口处。
他已经明白,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了。
而结局也已经注定,“并死”,无论如何,他和白元都将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就是在那时重新拾起基本功来的。三年,武功尽废,更不用说他的胃病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扎马步、弓步、歇步……他有点怀疑自己之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越有这种想法便越替以前的自己遗憾。
即使知道无论如何白元都会死掉,他却无法全然放心地把生命交给命运。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分影似乎和屠龙有某种联系。
它们总是能相互感应到,而这不是个很好的兆头。若是真的打起来,他的武力首先就处于劣势,硬碰硬是一定会输掉的。
既如此,便只好把分影隐藏起来。
刘陵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慷慨地洒进屋子,爬上被单。他恍惚间想起小孤,这个人曾经给他指了条明路——就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
算起来,他能走到今天这步,而不是在路上就被人杀掉,小孤功不可没,毕竟谁能想到阴阳那一步?谁能想到这一切竟始于千年前的一场孽缘?
他既然离开了——即使是以那样残酷的方式,物理上的魂飞魄散。他,这个从千百年前来的人都已经释怀了,或许事情真的已经写到尾声。
只要杀了白元,只要死掉,阴阳就能重新调和?世界便可以重回安静。
他又开始失眠了。不知道是因为想的太多而失眠,抑或是因为失眠才有时间想这些东西。他无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他能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痉挛不止。
或许他不是被白元杀死的,而是被胃病杀死的,毕竟袁布和小孤都警告过他,吃了葫芦药,死相会十分惨烈。
不知道哪种更好一点。这个“好”,不是说怕痛或者什么,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荒唐地追求让死亡变得有风骨一点。或许是追求象征意义的老毛病。
他被自己逗笑了,翻了个身,被子摩擦,发出金沙般的声音。如果小孤在这里,大概能给他指条明路。如果要把分影隐藏起来,该怎么做……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刘宅——即使他一直回避想起故乡。那时他第一次与小孤攀谈,便是在这种有月光的晚上。
他愣了一下——刘宅?刘氏?父亲把分影给他的时候,他记得,是有一个木匣子的,直到打开匣子,分影的威力才显现出来。
这匣子只有云江的一家木匠店能够打造。
刘陵登时深吸一口气:若是能够联系上这家木匠店,取得白元性命就是触手可及的事情。
他兴奋不已地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高兴的眼睛。他等不及明天的来临,他要赶紧上坐船去云江。
想到这里,心里又咯噔一下,树根上的预言便是在云江双死,或许此行一去,便是要迎来结局的了,他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若是一去不返……
他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后事该如何处理。首先是分影剑——刘氏在他这一代算是彻底断掉了,或许把分影交给刘长收藏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道刘长会如何处置这把剑,正如他不知道刘长会如何处置这断了一条腿的刘氏大家。皇权彻底失去了左膀(或许还有右臂),但同时也失去了足枷,而刘长大概会青云直上。
其次是安平旍。刘陵是能感觉到她喜欢自己,而自己对她的感觉却朦朦胧胧。他只是知道最底层的感情是爱,而这份爱又被种种东西缠绕着,功名、使命,等等。
不知道自己死掉之后安平旍会何去何从。或许她爱自己,但爱得没有多深。之后她可能会低沉一段时间,然后就会忘记自己,重新开始杂技生涯——她是个优秀的杂技演员,前途无量。
然后是母亲。他曾经告诉母亲“要把她带出这个深院”,但现在看来倒是事与愿违、越走越远。他走了出来,而且永远不再回去,并将死在外面;而母亲永远留在了那里,守着冷冷清清的院子。
但愿自己死去后,她能看清一切,斩断一切念想,迈出家门。刘氏已经不剩一人了。
最后是大家,活人、死人,怎样都好:白元,费皎,吕玄,小孤,巴扎,糜宾鸿,隆星文,袁布,安平逾。但愿世间阴阳重回平衡后,他们能得到永远的平静。
刘陵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看来,他的遗书将十分简短,一两行字便可以写完。他裹紧被子,睡意来袭,终于可以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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