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队伍不算庞大，算上我和江阙，另点了四名沉稳的内门弟子。一路御剑而行，风声猎猎。

我刻意飞在江阙身侧，观察着他。离开玄天剑宗的范围后，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加沉凝了些，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偶尔会抬起，扫过下方掠过的山河城镇，目光深远，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眼神。

他依旧沉默寡言，对我和其他弟子的交谈只是静静听着，从不插话。但那种紧绷感，自离开宗门后，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寂。就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

越靠近幽冥阁地界，空气中的灵气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阴凉粘稠的意味。下方地貌也逐渐变化，植被越发稀疏幽深，偶尔可见巨大的兽骨半埋于荒丘，透着苍凉死寂。

“师尊，前方就是无归海了。”一名弟子指着前方说道。

我凝目望去，只见天地交界处，一片浩瀚的黑色海域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海水并非清澈或蔚蓝，而是一种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海面异常平静，几乎没有波浪，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凝滞感。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会吞噬记忆的诡异之海。

按照地图所示，我们需要沿着无归海的边缘飞行一段，才能抵达位于另一侧的幽冥阁。

“大家都提起精神，无归海诡异，莫要久视，更不可轻易靠近。”我出声提醒众人。

弟子们纷纷称是，神色也变得谨慎起来。

我们调整方向，沿着那漆黑的海岸线飞行。黑色的海水与灰白色的嶙峋海岸形成诡异对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咸腥气息，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扰乱心神的低语。

我忍不住侧目看向江阙。

他的反应很奇怪。

他并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对无归海表现出好奇或戒备，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望无际的墨色海面上，深邃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熟悉感？甚至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眷恋？

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甚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仿佛那黑色的海水勾起了他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海岸边出现了一片奇特的建筑群。那并非村镇，而是一座座依山傍海修建的、样式精美的亭台楼阁，甚至还有不少依偎在一起的双人石雕，被海风侵蚀得面容模糊。只是如今大多残破不堪，笼罩在无归海带来的死寂氛围中。

“那里是……”一个弟子好奇道。

“是合欢宗建在无归海畔的情冢。”我解释道，想起宗门典籍里的记载，“据说合欢宗弟子若动真情，便会与道侣来此海誓山盟，并将一缕情丝封入此地。若一方身死道消，另一方便会来此结庐守情。故名情冢。”

只是如今看来，这片情冢早已荒废多年，只剩下断壁残垣，诉说着往日痴缠，如今却被无归海的死寂吞没，平添几分凄凉。

弟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些唏嘘感慨之色。

而我注意到，江阙的目光扫过那片荒废的情冢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讥诮？那神情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违和。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下方无归海那一直死寂的海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黑色的海水如同沸腾般涌起巨大的泡沫，一股极其阴寒暴戾的气息猛地从海底深处爆发出来！

“小心！”我厉声喝道，瞬间祭出霜天晓，剑光护住周身弟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巨大的、模糊不清的黑色虚影猛地从翻腾的海水中冲天而起，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一种直击元神的尖啸，朝着我们一行人猛扑过来！

那东西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凝聚了无数负面情绪和遗忘记忆的恐怖能量体，速度快得惊人！

“结阵！”我大喝一声，身后四名内门弟子虽惊不乱，迅速依言结成玄天剑阵，剑光交织，堪堪挡住那黑影的一次扑击，但人人脸色发白，显然承受了巨大压力。

那黑影一击不成，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分化出数条触手般的黑气，再次袭来！剑阵光芒剧烈摇曳，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我正欲全力出手——

一道身影却比我的剑更快！

是江阙！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层比无归海水更深沉、更纯粹的幽暗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

他面无表情，对着那扑来的黑影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布帛被无声撕裂的细微声响。

那狰狞咆哮的黑影，在接触到那一点幽暗的瞬间，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一声短促而恐惧的哀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扭曲颤抖着，竟在我们眼前飞快地消散、湮灭！

不过眨眼功夫，那令人心悸的恐怖黑影，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翻腾的海面迅速平复，再次变回死寂的墨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剩下海岸边呼啸的风声，以及我们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四名内门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收指而立、神情淡漠如初的江阙，又看看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我握着霜天晓的手心，一片冰凉。

刚才那一点幽暗的光芒……那绝非玄天剑宗的法门！甚至不像是任何我知道的正道术法！那其中蕴含的力量，纯粹、霸道、黑暗，带着一种近乎本源的……邪异！

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化解了无归海中诞生的诡异邪物？

他到底是什么人？

江阙转过身，对上我震惊而审视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师尊受惊了。邪物已除。”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扰人的蚊蝇。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深不见底的脸庞，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这个我一时冲动收下的徒弟，身上的谜团，比这无归海还要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