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陈掌柜前几日提到的“窥探”,心中不由一凛。若那窥探并非冲着李家产业,而是……冲着李羡本人?或者,李羡此番秘密入京,本身就意味着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段裴的眉头深深蹙起。他发现自己对李羡的了解,或许远不如对方对自己的了解那般深。李羡的背后,是富可敌国的李家,是错综复杂的商路网络,是朝堂江湖都可能存在的关联。他所处的世界,远比一个书生想象的更为波澜云诡。
一种无力感悄然袭来。他此刻困守在这方寸书斋,除了读书备考,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李羡真的在京城,真的遇到了麻烦,他又能如何?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丝焦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铺开纸张,提笔欲要练字静心。然而笔尖落下,写出的却不是平日练习的馆阁体,而是下意识地、带着些许烦乱地,写下了两个字:
李羡。
墨迹淋漓,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切。
他看着纸上的名字,怔忪片刻,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角落的炭盆。纸团遇火,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他不能乱。无论李羡在不在京城,无论外界有何暗涌,他此刻唯一能做,也必须做好的,就是眼前的备考。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有资格去过问,去介入,甚至去……保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段裴自己都微微一惊。
保护……吗?
他何时起,竟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对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看似无所不能的李家小公子?
段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坚定。他将那枚玉扣重新贴身藏好,整理好书案,重新拿起那本状元手札。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一场大雪将至。
而段裴的心,在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波澜后,也如同这蓄势待发的雪云,变得更加沉凝而专注。
无论风雨几何,他需得先站稳自己的脚跟。
只是,在那沉静的表象之下,一丝对故人踪迹的探寻与担忧,已如种子般悄然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接下来的日子,段裴读书愈发刻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但他也留了心,偶尔外出购买笔墨或是去附近书肆时,会格外留意周遭的人与事。他甚至旁敲侧击地向陈掌柜打听过,近日京城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或者是否有青川来的大商队。
陈掌柜只当他是关心时局或是思乡,并未多想,只说了些市面上常见的消息,并未提及李羡入京之事。
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再未出现。仿佛真的只是段裴的一场错觉。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生了疑,便再难彻底抹去。
腊月十五,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将整个京城覆盖在一片皑皑洁白之下。段裴坐在暖融融的屋内,听着窗外北风呼啸,看着雪花扑打在窗纸上,心中那份因李羡而起的隐忧,在这冰天雪地中,似乎也被冻结、沉淀,化为了更深的决心。
他铺开纸,开始撰写一篇关于漕运利弊的策论。这是他的弱项,也是他重点攻克的难点。笔尖在纸上游走,他努力回忆着与李羡交谈时得到的那些鲜活实例,试图将经义与实务结合得更为紧密。
写着写着,他忽然停笔,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树上。
若李羡在此,定会嘲笑他纸上谈兵,然后拉着他,顶着风雪跑去码头,指着那些在冰河中艰难前行的漕船,告诉他真正的漕运是何等模样。
想到那个场景,段裴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抿紧。
他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只是那笔下的文字,似乎因了这遥远的惦念与无声的鼓励,而变得更加笃定有力。
京城暗涌,前路未卜。
但故人踪迹,无论真假,已在他心湖投下倒影。
而这倒影,终将随着冰雪消融,随着春闱临近,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