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奶奶是来给老伴儿石爷爷扫墓的,她独自坐在墓前,一边念念叨叨着什么,一边将手中的纸钱撕成一小叠一小叠扔进火堆,看着火舌将它们吞没。
石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以至于连遗像都很年轻。
他去世的那一年林奶奶才三十多岁,他们的儿子石飞才十岁。
石爷爷是在夏天去世的,所以林奶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给他扫墓。
偶尔石飞也会来,但他在外面打工,而且近几年似乎特别忙,都没有再来过。
林奶奶反复地在墓前念叨着琐事,说着过去的事,又说着让石爷爷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了,免得她多年以后去找他,他却只认得自己年轻的模样,不认她这个老太婆了。
墓前烟火缭绕,悠悠地盘旋上升着,寄托着生者的思念。
尘白的纸灰落在林奶奶的白发上、皱纹上,化成看不见的余烬,飘散在空气里。
纸灰同样落在了赵辞镜的肩上。
他站在林奶奶身后,看着她在墓前唠唠叨叨,如同丈夫还活着一般。
赵辞镜牵着狗站了一会,刚打算悄悄离开,林奶奶发现身后有人。
她唠叨的声音停了,迟钝地回过头,眼睛看着赵辞镜,问:“……谁呀?”
“赵辞镜,您楼上的邻居。”
林奶奶:“怎么可能,我家楼上是空……”
她的眼神又晃了晃,仿佛才反应过来,嘴里讪讪道:“噢,小赵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奶奶素来有些不明显的健忘,近几年稍微明显了些,但也属于老人家的常见范畴。
然而半个月前,因为出了一些事情,比如频繁出门忘带钥匙、在家门口迷路……已经不能再用健忘解释,周女士带着林奶奶去了医院。
医生的诊断是阿尔茨海默症,中早期。
周女士看着手里的诊断单,犹豫着要不要和林奶奶直说。
直说有点过于残忍了,毕竟是种在现阶段医学水平下无法逆转的疾病,更何况林奶奶孤家寡人,丈夫已经去世,儿子又久不归家。
林奶奶却主动道:“是阿尔茨海默症吧?”
“我来之前就有思想准备了,”她甚至还笑了一下,“我自己有感觉。”
……
林奶奶有时候会忽然忘记旁人的名字,赵辞镜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林奶奶身后,和她一起继续看着那堆火上不断腾起黑烟,颤颤巍巍地飞。
片刻,黑烟渐弱,只剩下一小堆闪着火星子的焦灰。
林奶奶伸着树枝扒了扒,纸钱已经充分燃烧了,才扶着膝盖站起来,赵辞镜扶了她一把。
林奶奶没有回头,只是小声道:“谢谢你啊。”
“没事。”
赵辞镜顺着林奶奶的目光,看着石爷爷的遗像,听见她说:“……有时候真怕忘了他。”
记忆是很珍贵的东西,真怕忘了他。
要是这样,去了地府他认不出她,她也不记得他了。
可疾病就是这么无情……总有一天会忘了的。
自从发现自己记忆出问题,林奶奶来扫墓的次数频繁了许多。
她想让遗忘的那天晚一点到来。
林奶奶问赵辞镜:“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看个朋友。”
“哦,”赵辞镜的朋友,应该也是个年轻人,林奶奶安慰他,“别太难过。”
她说,等到了她这个年纪,墓园里会有很多她曾经的朋友。
当曾经的悲欢离合都化作一抔黄土,死亡也就不再变得那样遥远可惧,当曾并肩过的人都相继走到了终点,来到墓园也就像回家一样了。
生和死一样可亲,它们落在人生的两端,无论想或者不想都客观存在。
人能做的也就是好好走完这段旅程,好好陪着爱的人,好好看完路上的风景。
百年之后,生者怀念,逝者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