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瑜握着她的脸,说:“你要是出这道门,我不会再管你。”
“我要起来。”春暄闭着眼睛说了句。
祝瑜翻身离开她,站在床边看着她。
春暄撑着床坐起来,低下头慢慢呼吸。好一会儿,她光着脚下去。拖鞋刚刚掉在了另一边,祝瑜没有给她捡回来的打算。
春暄没看他,说:“算了吧。”
春暄记得陆绾和祝琳结婚那晚。
祝瑜下楼没多久,春暄也没多留,走下楼梯时,突然想去看荷花。她踏进后院,几个佣人拿着装点心的瓷碟穿梭来往,连廊曲折,她走在通往后院湖心亭的路上,木板咯吱作响,悬在斗拱处、巨大的福禄都来蓝玻璃彩穗珠灯,晚风中,灯影阑珊。
嶙峋的假山之后,春暄听到池里鱼翻水面的声音,也像水自身打了个滚的声音。她好奇地低头去看,只有一阵涟漪,鱼儿已经到水下,看不见身影。假山转折,木绣球的枝干遮挡她的视线,湖心处的亭子,春暄比较爱来,在那弹古琴,祝瑜在旁边听。
曾经,一些愉快的时光里,祝瑜也愿意把她按在柱子上亲吻。
如今,祝瑜站立在那,面色冷清,身前的徐沅踮起脚吻他。祝瑜笑了下,雪融花开一般,按住她的肩膀拒绝了。但不知道徐沅说了什么,两个人笑起来,坐下来赏花。
徐沅是和春暄有些像的,面貌不及,但她身体不是很好,徐家人宠她,不大让她出门玩,也透着一股不知愁苦似的天真。
一时间春暄也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
她扶住假山,碰落一块松动的崎岖的石块,水面乍响,祝瑜抬起头和她对视,神色淡漠,像是不认识她。
春暄经年朝思暮想的心爱,从儿时就祷念的少年郎,许多次这样看她。原来不是忽视就代表没看见,她以为自己不计较,却记忆得如此清晰,不费心力就能完美地回忆起来,而当时被忽略的痛苦在当下加倍向她袭来。
她拥有那么多的爱,却也因为自己的爱受伤害。
当给出爱,伤害就无法避免。她后知后觉明白这个道理。
爱太复杂,稍有差池,又太痛苦。这个命题不是一心钻研即可,是有缘分才可以。
春暄和他对视了会儿,转过身往回走,走一步就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除了和祝瑜的相伴,想起更多的是在观音前诵念的经文。
十八岁时颂念的经文痛击我心,跌跌撞撞地,像永远锋利、不会生锈的投枪,雅典人竞赛的物件,穿越轰隆的时间和经久的风雨,插入我心。
春暄无法将眼前的他和之前相爱时的种种色相重合。又或许他们一直错过,总没有相爱,祝瑜表现得爱她时,她真的相信吗?
只在一个心念起动之间,春暄记起佛经上说,色即是空,相亦是空,色相得见,皆是虚妄,所得是空。(1)
春暄记起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2)
诸相非相,诸相非相。(3)
无边惊惧,不可称量,许多嘈杂声,她想起过往十几年,种种色、诸色相,突然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她靠近祝瑜,就开始怀疑一切,怀疑祝瑜的爱,怀疑自己的病,怀疑自己活着。
皆是虚妄,皆是虚妄。
春暄流着泪想:那当下、我所经历的,是谁的人生,谁是“我”,我为什么感知“我”的痛苦,春暄又是谁?获得过诸多荣誉吗?极有天赋吗?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的人生吗?春风得意的少年吗?
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生贪嗔痴恨。(4)
此刻,我生断灭相,陷入无边虚无,月光明照,种种相寂灭。
所以,算了吧。
爱那么痛苦,她不要再爱了。
“算了吧。”她又说了一遍。
春暄约了车,好不容易把箱子挪出祝瑜的房子,她也没有更多的力气了,停在走廊里,坐在箱子上等司机来帮她搬。
她上来时要了保安的电话,这会儿打电话给人家说明情况,请他放司机进来。又给司机打电话,给他一百块,请人家搬东西。十几分钟之后,司机来了,春暄跟着他下去。
这样子差不多就是分清楚了,至少在物品上,不会再有看见对方东西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