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时佳音生气之前,谭昭序不情不愿地直起腰来站好。一连半个月没见过面,加上平日里给人发过去的信息都没几次能收到回复。谭昭序努力控制过自己了,但就是一见到她就想要靠近,当然也就没能顾得上还在一边的陈宽亮。
再一转头,有眼力见的宽亮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人消失在原地了。没了别人在,谭昭序回过头来对着时佳音“嘿嘿”笑了两声,换上一副可怜巴巴地语气,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诉苦:“这几天累死我了音音。”
彼时时佳音还在整理刚刚被他靠过来时弄乱的衣服,抬头轻轻瞥了一眼他又把视线落回原处,态度不佳:“谁不累?”
谭昭序立马来到她身后,推着人进了刚刚的多媒体活动厅,把这几天的加班加点描述得无比轻松:“这点工作量对我来说算什么,那肯定还是我们的大舞蹈家最辛苦。”
推开门,从刚刚就消失不见的陈宽亮正对着电脑和投影研究。看见两个人进来也没说什么,但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同时还在纳闷,他那平日里成熟稳重、工作时严谨负责,甚至刚刚还在一众领导面前做展示陈述的师弟怎么一见着女孩就变成这个样子?
这心里且好奇着呢,一抬眼就接收到谭昭序递过来的眼神。他顿时心领神会,退出当前程序,熟练地点开桌面上谭昭序一早准备的效果预览。
“来,给时老师看看我们做的动画效果,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还请时老师一定要指出来,我们也好回去改正。”
时佳音没空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倒是对他们团队所作的动画效果很期待。一方面是因为这场舞台需要他们共同来完成,两人现在怎么都算是利益共同体;另一方面她也真想看看谭昭序公司的实力如何,是不是真能把这个听上去很复杂的东西做出来。
不是说不相信他的能力。时佳音在技术方面向来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省台负责人和艺术指导孙主任说起这个数字舞台的时候,她心里是很没底的。但既然接下了这个工作,她一定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完成。后面也去网上搜索查找了不少相关的舞台视频进行学习查看。大概因为这项技术有些超前、并不热门,可供参考的范本寥寥无几。
她心底的疑虑没对任何人说,只日复一日地勤加练习。技术层面会为这个舞台提供怎样的支持不是她能够决定的,时佳音能做的就是在现场舞蹈表演上不出任何差错。跳好每一个舞步、摆好每一个手位,是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也得益于她从不缺席的早晚功。
好在谭昭序和他的团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点。投影幕布上是一个个惟妙惟肖的纸鸢造型,卡着节拍翻飞移位,活灵活现的效果仿若就在人的眼前。
她耐心听着谭昭序的讲解,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回忆舞步,一边时不时地给出她自己的意见。谭昭序相当配合,时佳音说一个点他就停下来思索这样是否可行,如果不行他不会当即就做出保证。讨论的氛围十分融洽,一时间谁都没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像此时此刻一样的接纳综合彼此意见的时刻。
“可以啊,这个效果可以做出来,我一会去联系美术组,最快两天吧。”谭昭序点着头,弯下腰在电脑上做记录。
“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时佳音在脑海里再次回顾了刚刚所看到的东西,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谭昭序显然还没完全把自己从工作状态抽离出来,回应时佳音的是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声音。
“好了啊,昭序咱们下一步还要再去哪儿吗?”陈宽亮开口打破这一小段沉默。虽然刚刚的讨论他自己也有参与,但一安静下来他就跟块木头似的杵在这里简直坐立难安。
谭昭序结束最后一个字的记录,合上电脑把目光转向时佳音:“音音呢?”
他这次没再叫时老师,语气也和从前一样温和,时佳音就从这一点语气里的细微变化察觉到了他在工作时的不同,起码做到了公私分明。
“我是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过来看一眼,没什么问题我就先回去练习了,然姐还在等我。”时佳音收拾桌上的笔本装进包里。
“好。”谭昭序应了声,扭头对着陈宽亮:“亮哥那我们也先回酒店。”说完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腕间的表,袖口处露出一小段紫色的细绳。他下意识瞄了一眼时佳音的方向,看她还在专注收拾自己的东西松了一口气,假模假样地甩了甩胳膊。
“亮哥在项目组群里说一声,让他们稍微放放手里的活儿,一会咱们回酒店,三点半准时开会。”
“我先走了。”时佳音虽然在收拾东西,却把他刚刚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会儿还庆幸他不再缠着自己。
结果下一秒就看他人又凑了上来,眨着一双让人无法拒绝的亮亮的桃花眼:“那你下午排练到几点啊?我接着你咱们一起去吃饭啊。”
时佳音看向他,眼神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再议。”
临走时没忘了和陈宽亮告别,尽管之前也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知道陈宽亮这人没什么架子,时佳音还是选择客客气气地称呼对方一声“陈总”。
“哈哈哈。”陈宽亮爽朗地笑了两声,丝毫不跟她见外:“咱下次再见啊佳音。”
那天晚上谭昭序还是没能带时佳音去吃什么好吃的,不过两人还算是一起吃了顿饭。外面还飘着大学,天气干冷,时佳音不想来回走动,拒绝他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练习。谭昭序二话不说就去他们之前去过的一家餐厅打包了些吃的送到她排练的地方。
两个人席地而坐,用纸箱垫着,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饭。吃完谭昭序要送她回去,时佳音想要以不顺路拒绝。谁知谭昭序这回来南市把酒店订在了和她同一家。
他们身上都穿着羽绒服,照理说保暖效果很好。但谭昭序总是怕她觉得冷,总共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还要打车,在平台上约了车直到到达门口才肯让时佳音出来。一整天的奔波练习让时佳音已经很累了,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休息,谭昭序不知道这之中有没有不想和他交流的意思。就算有也无所谓。
车里空间狭小,一个急刹,谭昭序不小心碰到了时佳音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像他第一次在冬天喝冰水时从冰箱里取出五颗冰块那样凉,但他当时嘴硬,和宁姐说不凉,在宁姐看好戏一样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把那杯冰水喝进肚子里。
那天台市零下三摄氏度,是一年冬天里最冷的时候,气温和他们现在所处的南市相差无几。谭昭序也许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仿佛多年以前他就应该这么做。
起初只是用指尖触碰,他去偷看时佳音的反应。谭昭序想来观察力敏锐,捕捉到她眼角很小幅度的抽动,但这次他只想当做看不见。心一横就把手张开,握着那只柔软冰凉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谭昭序的心砰砰狂跳,节拍早已打乱。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时佳音的反应。可能她已经睁开双眼,可能她实在太累已经睡着。两种选项摆在他眼前,他看不清哪一个优先级最高。
车速很快,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就到了酒店。被自己揣进口袋里的那只手还没完全被捂热,就又很自然地抽出回到主人的口袋里。
下车时时佳音还停下来等他,反应平平,像是对刚才车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谭昭序知道并不如此,她一定是没睡着,所以在到达目的地时才会主动把手抽回。
她默认了他的行为,却不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从酒店大堂到进入电梯的一路上谭昭序都很紧张。过去他背过也抱过时佳音,但那些时刻的情绪都没有现在带给他的波动这样大。而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背后,仅仅只是因为他牵了一下时佳音的手。甚至根本都算不上牵手。
谭昭序的房间跟她不在同一个楼层,一直把时佳音送到房间门口才互道晚安告别结束这一天。第二天太阳复升,两个人照常照计划推进各自的工作内容,只在中午晚上一起吃顿饭,偶尔陈宽亮也会在。但谭昭序没再有牵她手的机会,或者是说时佳音压根没给。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小半个月,迎接他们的是新的一年,同时还有省台的这场年终晚会。这些天他们经过反复磨合也参加了几场大型联排,无论是时佳音和卢天然这一方,还是谭昭序团队这一方,都对最终呈现的舞台抱有很大的期待。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舞台中央点亮几盏微弱的灯光,这只能看见一位身着浅绿色衣裙的舞者踏着柔美又有力量的舞步。脚尖的每一次点地,她身前和脚下都会亮起一只纸鸢慢慢升起。场内音乐节奏越发轻快,舞者抛出水袖,一百种造型颜色各异的纸鸢随着水袖挥动的轨迹飘逸。脚下的舞台变成湛蓝色的天空,舞者在其中成为纸鸢之首,带着它们在天空中自由展翼。
舞者灵动,纸鸢立体栩栩如生。等音乐渐止,灯光熄灭,台下观众一片惊叹,激荡的掌声响彻整个场馆。
时佳音按照彩排时的轨迹迅速下台。她参加过多场大型表演或比赛,是一位成熟的舞者。可不知为什么这时脚下虚浮,整个人都飘飘然。等她终于飞奔到后台看到等待已久的谭昭序,欢快的情绪自她心底蔓延溢出。她被迎面快速走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真厉害,我们家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