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少年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脸上的红疹也肉眼可见地开始消退。
林太医伸出三指,搭在儿子的脉搏上,从一开始的细弱如丝,到此刻的沉稳有力,他脸上震惊的表情再也无法掩饰。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张写着药方的纸,反复端详,口中喃喃自语:“甘草解百毒而调和,芦根清热生津,薄荷疏风散热……此方看似简单,却直指病灶,竟暗合《千金方》中化裁之妙理!老夫……老夫佩服!”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女子,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老夫行医三十载,自诩通晓药石,今日方知,这方寸厨房之中,亦藏着救死扶伤的大道之术。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
周围的下人们早已看傻了眼,那些刚刚还叫嚣着要抓人的声音,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惊叹。
林修远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苏晚晚,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半分邀功的得意,只有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姑娘……你不仅会做菜……还会治病?”
苏晚晚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菜做不好,顶多是难吃;可这病要是治错了,却是要命的。所以,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
消息如风一般,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京城权贵的内院,最后飘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永宁宫内,长公主萧玉瑶正站在巨大的西洋试衣镜前,审视着身上一袭新制的云霞凤尾裙。
听着内侍低声禀报完沈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句“苏氏以食疗之法,救下太医院使之子”,她捻着裙摆上金线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用的什么方子?”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内侍不敢怠慢,将打探来的方子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萧玉瑶在镜前静立良久,脸上看不出喜怒。
半晌,她对身旁的女官吩咐道:“誊抄三份。一份送去太医院,让他们存档研习;一份收入皇家书库;还有一份……送去东宫。”
女官一愣,却不敢多问。
只听镜前的公主轻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叹息:“能救人的手艺,到底比只会讨好的嘴巴,要有用得多。”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凝重如冰。
陈七躬身站在书案前,将沈府的闹剧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谢景行静静地听着,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玉扳指,脸上毫无表情。
直到陈七说完,他才沉默了半晌,随即提起笔,在一张密令上飞快加注了一行字。
“查清那批虾粉的入库记录,核对采买、验收、入库的每一个人。彻查——二房是否知情?为何厨房有此等霸道之物,却从未上报?”
墨迹未干,杀机已现。
当夜,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沈府的屋檐上。
林修远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并非金银,而是一册用锦盒装着的《食疗本草辑注》,书页泛黄,显然是珍藏多年的善本。
附上的信笺上,是林修远清秀有力的字迹:“家父言,姑娘今日所用之法,与古籍中记载、近乎失传的‘御膳调和术’颇有相通之处。此书赠予姑娘,望日后能有机会,向姑娘请教一二。”
苏晚晚借着烛光,翻开书的扉页,一行隽秀的小楷映入眼帘:“味者,药之引;食者, 疾之防。”
她不禁轻笑摇头:“这个书生,倒比那些只知其然的贵妇们懂行。”
她研了墨,提笔回信,笔尖在纸上留下利落的字迹:“明日清晨,我将炖一锅‘四神安眠粥’,最适合体虚易敏之人调养脾胃。你若还敢吃我做的东西,便亲自来取。”
写完,她吹干墨迹,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京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也……更有趣。
窗外月色如水,廊下的阴影里,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谢景行遥遥望着那扇亮着温暖灯火的窗户,晚风将他低沉的自语吹散在夜色里。
“她救人的手段,竟也像极了……那个人……”
夜风拂过,苏晚晚放下笔,看着眼前洁白的宣纸,今日这场风波让她心生警惕。
入口之物,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或许,最极致的美味,并非依靠稀有的食材和繁复的技巧,而是返璞归真,将最寻常之物,做出最纯粹、最安心的味道。
一个念头,如新芽破土,在她心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