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的雪,在京城是檐角垂落的冰棱,在北境落雁关,却是能埋到马腹的暴雪。白仲衡站在关楼最高处,玄色披风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鬓边的白发混着雪沫,几乎要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将军!”斥候从雪地里爬上来,甲胄上结着层冰壳,声音冻得发颤,“北狄八部的骑兵,已经过了阴山!黑压压的一片,估摸着……得有二十万!”
白仲衡抬手按住腰间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关外的雪原尽头,果然有一条灰黑色的线在缓缓移动,那是胡人的马队,马蹄踏在冻硬的雪地上,沉闷的声响隔着数十里,都能隐约传到关楼上。
“粮呢?”他问。
“粮仓只剩七日的量了。”斥候低下头,“户部拨的粮车,本该三日前到的,至今没见影子。”
白仲衡沉默着转身,目光落在关内那排新运来的连发弩上。乌铁打造的弩身泛着冷光,箭槽里整齐码着三棱箭,这是女儿白卿瑶托凤翥营暗线送来的,千张弩,十万箭,是此刻落雁关唯一的底气。
同一时刻,京城白府的回廊上,白卿瑶正捏着三张皱巴巴的纸,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
寅时到的飞鸽传书,是父亲的字迹,笔画潦草,还沾着点暗红的血迹:“粮绝,弩至,可再守十日。若朝廷无继,唯死战耳。”
卯时来的暗报,是凤翥营的人冒雪送来的:“户部拨粮被截,转运使在涿州暴毙,粮车不知去向——查了,是齐王的人干的。”
辰时刚到的密函,是景王萧璟派人递的,只有短短一行:“齐王已暗令周边边军按兵不动,要坐看白家军溃。”
雪落在她的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行“坐看白家军溃”,眼底的冷意比廊下的冰棱更甚。她转身回房,从暗格里取出玄铁令,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发出轻微的嗡鸣——该动真格的了。
落雁关内的点将台,雪被马蹄踩得实实的,冻成了硬邦邦的冰面。白仲衡卸了厚重的大氅,露出里面那身旧铁甲,甲片边缘磨得发亮,胸口处还有一道深褐色的锈迹,那是二十年前守雁门关时,被胡人的弯刀划下的伤。
“父亲!”白晏执着重枪过来,红缨上沾着雪,少年将军的脸上还带着点稚气,眼神却和白仲衡一样决绝,“孩儿愿领三千骑兵,夜袭敌营!就算抢不到粮,也能扰得他们不得安宁!”
白仲衡抬手,抚了抚儿子鬓边新添的几根白发——这孩子才二十岁,跟着他守了三年边关,熬得比同龄人老了许多。他摇了摇头:“三千骑太少,去了就是送命。为父要你活着,活着带弩营出去。”
他指向那排连发弩,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新弩能连发三矢,两百步内百发百中。你带三千弩手,雪夜出关,绕到北狄身后,烧了他们的辎重营。只要没了粮,二十万大军就是一群饿狼,不攻自溃。”
白晏愣了愣,随即单膝跪地,甲胄撞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孩儿领命!定不辱使命!”
转身时,他的披风扫过地上的积雪,卷起一片雪雾。白仲衡望着儿子的背影,忽然开口:“晏儿,若事不可为,记得……活着回来见你妹妹。”
白晏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抬手攥紧了枪杆,声音透过风雪传过来:“父亲放心,我还等着看妹妹在京城立住脚呢!”
除夕前夜,雪下得更大了,落雁关外的雪原上,三千人影贴着地面移动,人衔枚,马裹蹄,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白晏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张连发弩,弩箭的箭头涂了火油,在雪夜里泛着微弱的光。
“将军,前面就是北狄的辎重营了!”副将低声禀报。
白晏点头,抬手做了个手势。三百张弩同时架起,箭尖对准了营地里的帐篷——那些帐篷里堆着的,是北狄的粮食,是他们过冬的依仗。
“放!”
一声令下,弩箭如飞蝗般射出,带着火油的箭尾落在帐篷上,瞬间燃起大火。雪夜里,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成了赤色。北狄的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白晏率人冲进去,长枪横扫,弩箭连发,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辎重营就成了一片火海。
“撤!”白晏见目的达到,立刻下令撤退。他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营地,雪地里溅上了血迹,他的胳膊被流矢划了道口子,却顾不上疼——得赶紧回关,父亲还在等着他。
京城的白卿瑶,此刻正在工部的作坊里。她穿着一身男子的青色襕衫,头发束得紧紧的,手里拿着图纸,对着匠人们大声说:“这连发弩的扳机,必须再加固!北境的风大,要是冻住了,会害死人的!”
匠头苦着脸:“白姑娘,我们已经连轴转了三天了,再赶,兄弟们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