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夏至·暗潮汹涌

秦淮河畔的垂柳抽出新绿，南京城的初夏在暖风中悄然降临。怜书推开小院的木窗，让晨光洒进这间略显简陋却整洁的屋子。远处传来卖花女的叫卖声，和着秦淮画舫上隐约的丝竹声，构成这座六朝古都特有的韵律。

“念依，你看这盆茉莉开得多好。”怜书转身对正在整理床铺的女子说道，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念依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边深深吸了口气：“真香。比上海宅子里的那些还要好些。”她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门方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

这是她们来到南京的第三个月。在文掌柜的帮助下，她们以“林书”、“林依”的化名，在城南夫子庙附近租下这处小院。两间正房，一间灶披间，围成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盆花草，虽比不上张府的深宅大院，却让她们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今日我要去明德女塾面试。”怜书整理着衣襟，那是一套半新不旧的淡青色衫裙，刻意避开时下流行的款式，“文掌柜说那里正在招西学□□。”

念依细心为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大小姐...不，书姐定能胜任的。只是...”她欲言又止。

怜书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明德女塾的学生多是寻常人家女儿，不会有人认得出我。”

话虽如此，两人心知肚明风险始终存在。李维琛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这点从她们一路从镇江来到南京时的小心翼翼就可见一斑。文掌柜动用了所有关系，才为她们弄到新的身份文书，但在这乱世之中，一纸文书又能抵挡多少风雨？

用过早膳，怜书准备出门。念依将一个小布包塞进她手里：“带着些点心，面试不知要到几时。”

怜书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明显是念依起早做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你不必如此辛苦接绣活的，文掌柜借的钱还够用一阵子。”

念依摇摇头：“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况且王嬷嬷介绍的绣活都是在家里做，不碍事的。”

怜书知道念依的性子，不再多劝，只叮嘱道：“那我去了。你一个人在家，锁好门户。”

走出小院，怜书刻意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向明德女塾方向走去。南京的街道比上海窄些，两旁多是白墙黑瓦的民居，偶尔可见些西洋式的建筑杂处其间，恰如这个时代的中西交融。

明德女塾位于城南文德桥畔，是所规模不大的女子学堂。怜书在门前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去。

面试她的是女塾的教务主任周先生，一位四十余岁、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先生。她仔细看了怜书的履历——自然是文掌柜精心伪造的，上面写着她曾在苏州的女子师范就读。

“林先生通晓英法两国文字，着实难得。”周先生从眼镜上方打量着她，“为何想来南京任教？”

怜书早已准备好说辞：“家道中落，需自谋生计。闻听南京明德女塾开明进步，故特来投奔。”

周先生点点头，又问了些教学相关的问题，怜书都对答如流。最后周先生让她试教一堂课，对象是高级班的十余名女生。

站在讲堂上，望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怜书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巴黎大学的课堂。她很快镇定下来，用流利的法语开始讲授法国文学。

下课时，女生们围上来问个不停，眼中闪着求知的光彩。怜书耐心解答，心中久违地涌起一种充实感。

周先生显然很满意：“林先生明日便可来上课了。月俸八块银元，可还满意？”

怜书压下心中激动，得体地应下。八块银元，足够她和念依一个月的生活了。

回程的路上，怜书特意绕到三山街，用第一份薪金预支的钱买了些肉菜和一方好料子——念依的生日快到了，她想为她做件新衣。

抱着东西回到小院时，日头已经西斜。念依正在天井里绣花，见她回来急忙起身相迎。

“面试如何？”她急切地问，眼中满是期待。

怜书笑着点头：“成了，明日就去上课。”她将料子递给念依，“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