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允诺 “小慈,搞如贴了吧?”院儿外一大早就传来闵太太清脆的叫喊。闵太太是来邀她买菜。去江边农贸市场从西边巷出来再上明珠路,也就是说闵太太邀她要倒走一百多米路,而且这些日子多半是闵太太邀她,由此可见,二人已经成了好友,而且闵太太有多热心。她婆婆也乐意她和许亚娟一路买菜,因为小区妈儿个个都说许亚娟为人聪明,买东西最会还价。
如今的邻居们,彼此仅仅是面相认得而已。自从打上麻将,她和闵太太很快从了解到钦慕,互诉衷肠,惺惺相惜。她认为许亚娟是个不可多得能人,值得一交。闵太太对她的喜欢更是溢于言表。最初小慈发现闵家的祖宗牌与众不同,“堂上宗祖”四个字的上方,并列着“许闵”二字。问了才晓得,原来许亚娟是许家的独生女,来自ah宿松的闵先生做的上门婿。许家祖上在刘家巷开糕点作坊,许亚娟做得一手好糕点。如今他们家的龙发食品厂,表面上是闵先生打理,其实决策和技术全靠女人。家里的一切也是这个女人料理。耳闻目睹这一切,许亚娟就成了她心目中的女强人,既敬服又仰慕,更多是羡慕。
二人在明珠路上等红绿灯,一阵风撩起闵太太的青丝,小慈突然瞥见她的左耳根处一块青,便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是自己拖地不小心撞的。这个谎撒的不够圆,因为小慈注意过她家地面从来也没有拖过的,便认定是家庭暴力,气忿地说:“想不到闵先生这么有个性,等一下我要找他说道说道。”见此,闵太太只好直言相告,说是被儿子打的。“可不,动手不止这一次。是呀,以前是蛮腼腆,也很听话,进了高中就突然学坏了,去年上学期就不肯上学,也不做事,一天到晚在外头鬼混,三天两头的要钱,少给了还不干......”说道这许亚娟合起手掌朝天上看,“大清早的菩萨莫怪,我现在巴不得他变残疾!傻子也行!”她的独生子是全家的宝贝,做娘的说他以前“听话”也不算假,那是因为没有或者很少有满足不了的情形,所以看不出他听不听话。怠于读书就是证明,留了好几级,18岁才上高中,还是花钱买进去的。
到了农贸市场门口,一辆破三轮车上的红菜苔两人一眼就看中了。“么样买?”小慈用的江城式问价。“一块一斤。”那个衣裳很破旧的驼背老人回答。显然不贵。零担菜都是附近菜农自家种的菜,多比档口上便宜。这菜苔大概是早晨刚掐的,看上去非常的鲜嫩。她正伸手去抓时,闵太太轻轻碰她胳膊一下,说:“啧啧啧,你冇看这菜苔子有问题。”“有么问题?”菜农差不多要生气了。“你看看这色泽,这,这,明显的重金属超标。”老人也许知道那是一句科学术语,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加之他的菜地附近确有工厂,便沮丧的像是他的菜被人贴了“有病”的标签。“便宜点儿吧老伯?”有了还价“理由”,闵太太开始自动转弯儿。
“算了吧姐,一块钱一斤不贵。”还没等老人反应过来,小慈便脱口而出。这句话好像没有经过允许就从她嘴里溜出来——老人的衣着和菜苔的品相让她无法做到熟视无睹。未了,她买了一斤,闵太太买了两斤,后者秤称好了又伸手拈了几根。
进到菜场,二人各自分头去选自己想要的,闵家每天有两桌麻将餐,闵太太便去了大路菜区,小慈去的鲜活产品区,她买了豆腐、辣椒和一条鲫鱼。出菜市场,她在江提闸口处等好半天闵太太才出来。许亚娟一上来就没头没脑地问:“哎,你认识东坡货栈苏老板吧?”“认识。”“关系如何?”“还行啊。”见闵太太暴露出牙根,她补充道,“老苏这个人大大咧咧、热心快肠,跟谁都和得来。”
“妹妹,姐有件事想求你。”闵太太一本正经起来。
“什,什么事?”对方那么认真,她心里越加没底气。
“我想上点货到东坡货栈。”
“哦。是发饼吧?”她虽只做六七天,却也晓得发饼销得最好,江城乡下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吃发饼。
“你真聪明。”她的牙根又再显现,“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吧。卖谁的不是卖,只要货好价格公道。”
“那,那就劳驾你去和苏老板多多美言几句。至于货,我们家糕点你知道,江城最有名的。价格也都卖亮了的。”
“那应该没得问题。”她的思维仅仅停留在“货好价优”上,却不知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诀窍。
两人又是一路走一路咵,甚至还咵了麻将,还咵了天气,小慈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她的心飞上了麻将桌。闵太太则神采飞扬,神气活现像捡了钱包。
吃完早餐的陈总,走进办公室,等候下乡。他刚点一支香烟,人还没落座,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浅黄色长头发的青年伢,一声“陈总早”,竟大摆大摇地径直往写字台对面三米外的沙发那边走,坐下以后便码起一条腿,直愣愣地看着他。那一头似曾相识的黄发,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却问:“你是?”“不认得吗?陈总?”年轻伢露一口皓齿微笑说,“我还是叫你陈叔吧。我是许家祺呀。”“啊,对对对,闵厂长的公子。”他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来想跟你借点儿钱。”见没回应,又追一句,“可以吗?”
“没钱。”他还没把细伢放在眼里。
“没钱?”年轻人显出与他青涩外表根本不同的老练,“昨天的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陈叔?昨天怎么,昨天夜里我俩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他勾着食指做一个9字,“要是我嘴巴没上锁或者一不留神......后果,嘿嘿嘿你当然知道啰。”年轻伢说完点上一支烟,斜靠在沙发上。那一长串烟圈儿,当然不是展示技术。赤裸裸地敲诈不说,还如此的洋洋得意,不禁让他怒火中烧。可是,话说回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他拿出两张100元走上前搁到茶几上,心里骂道:“去死吧,黄毛鬼!”
然而,黄毛鬼却生气地将钱往地上一扔;“你当我是小孩儿还是叫花子啊?”“你要多少?”“再少再少也得要乘以10。”年轻人的数学还不算太差。
满脸通红的陈总揿灭大半截香烟,抽屉里拿出黑色真皮包,他知道里面还有1900元,悉数拿出来竖在手上,对方连忙来了个饿鹰扑食。
“许伢!”他用的熟人加长辈的口气叫他。
“我是想去澳门玩玩儿,我家老狗不肯给钱。”说完他扬长而去。
今天下乡是参加公司出资赞助的龙池乡希望学校竣工庆典,赵校长送请柬时说,上级单位除了教委没有惊扰其他部门。
多亏“道路村村通”工程惠及到山区,过去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如今一小时足够。该校是所一小学高年级与初中合一起的学校(初小在下面各分部)。学校四面环山,树木葱茏,环境幽雅。为了体现爱心,陈总大度地将教学楼工程让给本乡建筑队施工,所以当他的车开进操场时,那栋挂满红色条幅的建筑物上有工人向他们招手示意,每次来他们都把他当成自家“老总”一样接待。
赵校长、祝乡长上前迎接,大家都是熟人,说话随便,他环顾四周只看到教委的车,拉手时便问乡长:“你车呢?”对方笑着拿手一指:“那,不过比你也只少两个轮子。”视线放去,大枫树下停着一大溜自行车。陈总窘得脸都红了,好在与行政官员打交道,这种冒失并不是头一次,摸摸大脑壳也就过去了。此时有人喊祝乡长斗地主,赵校长便上来和他谈正事儿,告诉他庆典会得到一笔收入。“不得白不得,是吧。家家都搞嘛,工商所盖个门楼都四处发请柬,我们干嘛不?”说得兴起,这位身材瘦小的校长掰起手头算钱,“17个村,26家乡直机关,加上大小企业总共发了一百个请贴,平均按600,刨开招待费和纪念品,至少能赚个五万儿,另外我们还搭顺风车办了一件善事。”陈总的样子一直在听,只是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连“搭顺风车”的是件什么事儿也没有问一问。完全不是他本人的风格。
庆典开始了,首先剪彩,领导上台,从女生端举的托盘里取过剪刀,像模像样地比划一下,陈总也算是表演了温文尔雅的一刻。领导讲话必不可少,否则就不叫庆典,轮到他发言,由于心情恶劣他比原计划少讲了几分钟,前后不足八分钟。但是没有偷工减料,对学子的希翼,对老师的赞美说得都很到位,只是把领导给忘了。
庆典午宴上,陈总出乎众人意料地拒绝饮酒。为此他一再撒谎,甚至指天发誓,“证明”自己早上吃过“头孢”。
学校食堂边上一条小溪,溪水绕过一巨石注入一片小水塘,盘桓之后清澈明亮的溪水从另一头流进水渠。食堂里闹得正欢时,陈总已在池边流连,彭红旗跑过来告诉他,门外捐款榜上教委捐了一千元。原来有一名学生患了白血病,校方为该生组织一次募捐。这就是之前赵校长听说的“善事”。“我们捐多少?”彭主任问。“至少一千,不然太没面子。”“我,我没带钱。陈总你知道,我是用卡的。”此时的他,莫明地涨红着脸:“妈的,今天刚好我也没有带钱。”二人谈话恰好被一位30多岁的女老师听见,她在塘边洗衣服,朝陈总一笑:“哎陈总,我有钱借你。”陈总一愣,她又说,“不认识我吗?我姓萧,去年搭过你车,忘了?”“啊,啊,你好你好。”其实他半点也没想起来。见萧老师起身掏荷包,他就指使旗伢:“彭主任,打个借条。”“不用,不用。”身材窈窕的女老师一点不矜持,递过钱一边说,“数数。别人不信,你陈总我还敢不信?汇我?不消汇,给我妹好了,她在丽雅做。”说完她接过旗伢手上的笔记本,写了“萧如倩,江城丽雅化妆品商行(保康路)”。
下午旗伢把车开到姥姥院门口。“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陈卫平拉着京腔拎着一袋茶叶进屋,旗伢却从后备箱搂一大蛇皮袋竹笋,看电视的老太太瞅见了外孙,连忙起身,外孙冲她咧嘴一笑,“哎——”外婆以为外孙叫了自己呢。“你好多时冇来呀儿,在这过夜(吃完饭)哈。”“我不。”外婆没听清,又猜错了。“那,我去喊你舅妈回。”她的儿子拉着脸,挥出一个极不耐烦的手势,老太太这才有所“理解”。
吃晚饭时,从来不问麻将的陈卫平突然问起妻子手气如何。她说她今天出奇的火好,“全天赢,进700多。”做丈夫的又问:“哎,你昨夜不是说有事吗?到底什么事儿?”
“这会儿说鬼说,过了重阳酒不香。”
说,不说。到了末了她是说了。她说的是:想让他今天把陈刚好些不穿的衣服带到乡下,送给有需要的孩子穿。“儿子个人衣服不穿的足足有两大箱,至少半新,好多仅仅只穿出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