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初雪以为来的这位富家公子也是怀着同样目的,做好看热闹的准备。
岂料,那公子开口却道:“在下越棠,见过琴主。早就听闻琴主名声,今日得见,果真不凡。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需要琴主帮忙。”
琴主对每一位前来之人,无论对方是友是敌,都海纳百川,兼容并蓄。闻言,点了点头,一如花初雪第一次所见那般,温文而雅,涵养十足,缓缓道:“公子请说。”
那富家公子将背上包裹取下,才打开,露出半张古琴,忽见琴弦无人按动,却自己疯狂震颤起来,一阵又一阵急切又诡异的曲调,如层层叠叠的海浪,翻翻滚滚,震荡在耳边。琴音不甚悦耳,可以说是穿脑魔音,似哭似笑,仿佛孤舟之弃妇,幽怨恶毒,其威又似千军万马,手举刀戟,猛扑而来。
距他最近的天光和云影两名弟子最先抵受不住,两人急忙捂住耳朵,然而根本不管用,音声穿耳,仿若完全利刃,两人满脸痛苦,嘴角都溢出血来。
见状,越棠赶忙想将琴收好。那包裹是由特殊布料制成,上面找高僧开过光,专用于抑制琴音作怪。他因经历过,有所提防,所以受到琴音影响不大。
但那张琴被封在黑布里暗不见天日已久,甫得自由,哪肯乖乖听话?他手刚碰到琴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麻痹。但闻一声极凄厉的枭鸣,如撕裂嗓子般,冲进耳廓。越裳一惊,双手一松,古琴落地。
此时,忽见琴主信手拨弦,如清风过境,压下了那声声躁动。落在草地上现出的半张琴,透明琴丝嗡鸣几下,就此静止。越裳反应过来,赶紧将黑布拉上,把琴又重新封住。
随即道:“你们没事吧?是我大意了,没有提前说一声。”
天光与云影调整内息,渐渐恢复。
天光道:“你这琴有什么毛病?”
云影较为稳重,道:“天光不可对客人无礼。”
越裳摆手:“无妨,这位兄台没说错,我这张琴确实有毛病。这也正是我来找琴主的原因。刚才多谢琴主出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琴主果然名不虚传,我这次来对了。”
琴主等他说完,这才道:“愿闻其详。”
越裳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在下游历在外,本想北上,去传说中的北冥之池一观。”
那北冥之池由来,出自道门一位高人著作。书上描绘此地如何之幽邈玄妙,但现实无人亲眼见过,也没人真的找到过所谓的冥池。不过极北之地,确有广袤无边的一湖之水,世人称之北海。文人墨客,无不喜到处停留,或赋诗一首,或陈笛吹奏,颇有意境。
越裳出于名门,家学渊源深厚,也有几分书生意气在身上。北上途中,路过一个名为南阳的亭子。据当地人说,此处闹鬼。每逢夜半,有邪祟出没,害人性命。是以赶路之人,都惜命绕道而行。那越裳平生最是不信这些神鬼信仰,君子坦坦荡荡,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天大地大任我行走,又有何惧。
听说南阳亭闹鬼,那他可无论如何都要去亲眼见一见。他是认定此乃愚人讹传,坚决要破除此等迷信。
他刚到南阳亭时,还是青天白日,偶有行人,见他衣衫齐整,容貌清秀,一主一仆,坐在亭中饮茶交谈。有好心人上前提醒,说此地不可久待,前几次也有如他一般不信鬼魂之事者,在亭子里过了一晚,回去就疯了。别人越郑重其事,越裳越不以为然。一意孤行,一定要在亭子过夜。旁人劝了几次,不听,也就不管他了。
那一夜,越裳抚琴至天明,都未见到传言中的鬼怪。可见流言不足为信,一笑置之。
可就在他离开南阳亭没多久,当他再次抚琴,就发现,自己这张出自名家的古琴有些问题。一开始只是晚上,会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后来那声音无处不在,琴弦时常震荡,发出凄厉之音。他起初是不相信什么邪灵作祟的,后跟在他身边的仆人,不堪其扰,终于疯癫,他才醒悟,找了一座寺庙,请里面的高僧作法镇压。但明显没多大作用。最后高僧想出法子,将佛门超度亡魂的心法抄写在布料上,用来封住琴身。只是此琴自此,却不能再用,最好是找个山明水秀之地深埋。
越裳这张琴系友人所赠,弃之可惜。所以,他带着来找神琴之主,看看对方能不能帮忙。
听完他的讲述,琴主道:“方才我以琴音试探,此琴上确有阴魂依附。凡人亡故,灵魂不存。而阴魂之残留,多因有所执,放不下。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越裳:“琴主的意思,是要在下帮助这缕阴魂找到执念所在?”
琴主颔首:“然也。”
随即,将目光转向花初雪:“花公子,你随我问琴十日有余,当有所得。此事,我想拜托公子,一同协助。”
天光道:“主上,花公子眼睛不方便,能下山吗?不如让我和云影去吧。我们跟随主上时间很长,小小阴魂,应该没问题。”
琴主沉默不语。花初雪道:“既然琴主有意,在下却之不恭。”
琴主道:“有劳花公子了。”
说着,自言自语一般又道:“千秋随我上山时日也不短了,是该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