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漓朝身后指着日记本被放好的地方,“这是真的?”
“不然我在自己日记里写小说呐?”外公往嘴里送一口肉、再一口饭。
“这?您?”林漓一下注意到外公左手上的一块疤。他抓住外公的手,凑近瞧。“真有呐!这疤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我第一次进医院缝针,被我妈骂惨了,还必须一个多月不能吃牛肉海鲜,不然会发炎什么的……等我回学校,历力都走了。”
“什么?走了?”林漓由兴奋猛地变为震惊,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怎么人就走了?他不是没伤吗?”
“诶我说你那脑子能不能想点别人好啊?不是死了,人家是转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转校,明明最后都没事了……历力进我们班的时候,班主任找班干开小会说这个新同学比较内向,让大家平时多照顾些,多跟人家说说话,让新同学尽快熟悉环境。转校的学生别班也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班主任这么个嘱咐法,我倒有些好奇,即便没多想,但也对这个同学比平时都多留意一些,谁料到后面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时候更应该先报警!”
“当时没有普及智能手机啊小子,翻盖手机都不多一台,而且我身上没带零钱,怎么打电话!后来不知道谁报警的,的确是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到急诊室找我们家长的。虽然可以找别人帮忙打110,可是紧急情况下谁想得到这个?我唯一的反应是先把同学给救出来。历力被那些不良青年围着,能帮忙的人来得那么快么?何况那群混混是在那几条街上靠抢学生的钱混饭的,今天报警,没抓住的话,这些人下次还会再来。我那时候胆肥,成想要是人救不下来,又逃不了,被揍的话,索性还手吧。还手了,揍坏了,顶多一身疼,大家都不好过;但不还手,这些混混可能一直会这么嚣张……”
外公说完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盘子,凉了。“我拿去热热。”一边走向灶台前,一边说:“当然正常情况下,你能讲道理的话还是要斯文点。不动手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是本事;要动手才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即使不是坏事,也没什么光荣的。万一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能拉着人家逃跑总比打架好,虽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保命。”
“之后您还见过历同学吧?”
“他和我一起去的医院,路上谢了谢,他爸爸好像生病住院吧,他妈妈很快赶到我们这边,简直是接完电话、下个电梯的速度。我爸妈来了,最后班主任、级领导也都来了。我从包扎室出来,他已经被家长带走。我养好伤能回学校那天,午休的时候吧,他爸爸妈妈我们班收拾东西,样子很疲乏,所以我不敢问什么,之后我再没见过历力。可我问过班主任,的确是办手续,转去其他学校。那应该还是没什么事儿吧。”
“班上的同学没问您这伤怎么来的吗?”林漓咽一口温水。
“没有。受伤而已,大家顶多起起哄,谁真的管你怎么回事?诶你去拿碗盛饭啊,菜快热好了。”
故事到这里,本来显得很圆满,可林漓总感觉哪里很奇怪。“不对啊。”
外公从厨房走出来,无奈地看着林漓。这小子又来了。
“我直觉您没把全部事情都告诉我。”
“你的直觉难道感受不到桌面上这一盘叉烧吗?”
“——而且越扯皮越是心里有鬼。”
“你才心里有鬼!整天闹鬼!”
“总而言之,您不会藏着日记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这件事情吧。这种英雄好事,吹牛都来不及,还能藏着?不行我得再看看。”林漓迅速地把日记本拿过来,撩起背后的衣服夹在裤头里,放下衣服后,捂实自己藏好的地方。
外公索性把桌子上的本来不多的半肥瘦“好”叉烧全夹进嘴里,塞满了还不忘瞪林漓一眼。
“我还真不饿。”
外公指着林漓,塞满肉得嘴里挤出不清不楚的挑衅:“看呗,你未必看得出什么。”
“少来,不担心我看出来的话您藏日记本?”
朝林漓瞥了眼,外公往嘴里多塞一块肥肉。
爷孙俩又很久不搭理对方。
林漓特尔好奇外公数不清的支支吾吾背后的理由,外公却总是不肯讲给他听。这本子后面的日记渐渐不是每天都写,内容还都是断断续续的念叨,基本看不出端倪。而且外公不晓得是撕了几页还是算准自己没有写进去,后面也没有再打断林漓往下看。
林漓摸来索去,毫无头绪,只好先放下日记。
手机响了。新短信里是又一个看到公众号的同学找过来。短信提醒的声音叮咚来回响了几声之后,林漓约好一位俞爷爷明晚在“岁月红”吃饭。
姓俞?男同学?怎么都想不起全名。特奇怪的,其他同学的全名林漓都能记起来,就是记不起这个俞爷爷。同学录的个人页翻出来,俞同学只填些有的没的,显得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没有特别的经历,没有特别喜欢的人或事,没有梦想。若不是把自我隐藏地太深,那这个同学便不像个人,和只知吃喝、光睡觉排泄的动物没什么差别。又不太对,不像动物,应该是一个乌漆嘛黑的空洞,问了只有回音,对着心里发毛。
·
第二日,晚上六点半,林漓憋着一肚子气硬要跟着外公一块到饭馆。很快地,俞爷爷携妻儿出现,坐在爷孙俩的对面。趁着俞爷爷点菜,林漓凑近外公说:“怎么总是我们这边人少?”
“别乱说话,身子坐直。”
外公即刻开始与俞爷爷客套。
“……大宝,怎么不说你女儿都结婚呀,孙子都这么大了。这接电话的时候听见这小孩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呐?”
林漓陪着笑,可也觉得俞爷爷说的话哪里不对劲。
外公说:“你这把年纪也该有孙子了吧,怎么今晚不一块儿带出来啊?”
“我大儿子那一家都在外省住呐,这个是我的小儿子还没结婚,顺便开车送我们过来。”
“儿子?”林漓一惊,往对面眼睛没离开过手机的男人瞧过去。他又有那种被利用的感觉,类似这种无伤大雅的心机,令人厌恶却不好出言斥责。
外公却好像总听不出来这种意图,忙着和对面的人谈笑风生,老练成熟地接上话:“……俩多少岁生的小儿子啊?小伙儿好年轻!”
“别提了!年纪大,我们俩才挤出这二胎,可我老了都管不着这孩子。看吧,现在都还没结婚!”
“算吧你,自己当儿子的时候还没被家里逼够吗?年轻人有个性,有自己的人生计划,你着急有用吗?”
“你事不关己倒说得轻巧!我认识的人孩子都结婚生娃了,他老这么单着,我多没面子。你女儿要是有什么认识的适龄的晚辈,可以相互介绍一下呗。”
“行吧,我回去问问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俞爷爷犹如完成自己的任务一样,不说话,只顾着吃菜。
林漓扭头望一样尴尬的外公,也是埋头吃饭、夹菜,想起以前问过的那些问题。
外公吃着吃着,转头接上林漓疑惑的目光,爷俩竟心照不宣,相互眨巴眼,继续低头、沉默、吃饭。
浪费钱?不能无功而返!
林漓问出了历力的姓名。
俞爷爷一边咀嚼一边想,许久才说:“不记得。高三有转学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