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天，方知照例到庄园“视察”。可是车喇叭摁了一阵子，也不见老孙来开门。打电话，老孙说在金崇才家，马上就回来。等老孙骑着自行车，滋滋地驮小媳妇美回来，一打听，他是带着老段去找金花看外病了。方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老孙：“金花会看外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老孙笑呵呵说：“你和金万能是老乡都没听说？现在金花看外病老有名了，可神了，整个九连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少外地病人都千迢百里来。昨晚老段折腾一宿，说啥不睡觉，就说她死去的妈找她，吃完早饭我领她到金花那儿瞧看，这家伙，屋里屋外全是人，大车小辆的，哪儿来的都有，最远还有内蒙古的呢！”方知说：“小嫂子好点没有？老孙说你说怪不怪，去时候浑身哪儿都难受，没精打采的，金花就给捏把捏把，叨咕叨咕，就见好了！”方知看了小媳妇一眼，关切地问：“小嫂子好些了吧？”这时老孙把大门打开了，小媳妇边往里走，边娇嗔地说：“没啥事，这一阵子就睡不好觉，总梦见我妈，就像被啥缠住了似的，金花那么一叫，那么一捏，我感到浑身轻松多了。”方知说：“要我看哪，你去看病就是解解心疑，你是让老孙大哥给娇惯坏啦，闲着没事儿，啥都想，你看老孙大哥，能吃能干，啥病没有！”小媳妇说：“你媳妇你不惯哪？我嫁给一个老头子，他要不疼我我早颠啦！”方知扭过头对老孙说：“看来，金花还真会看病，你看小嫂子，精神头来了，病好啦！”三个人说笑着，开门进了屋。坐下，方知又从老孙和小媳妇口中，详细了解了关于金花看外病的情形，越听越惊讶，连连感叹，是吗？我这老乡又发财了！是吗？金花啥时候学到了这等本事！

老孙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这位辞去乡信用社主任职务，抛妻弃子，领着相好的舞厅小姐逃到九连过起快活日子的金崇才，从来没有陶醉在温柔之乡里睡大觉，而是依靠乡信用社主任——这个农民心中财神爷一样的职务淘到的贪腐之财，进行了不断的投资和扩大生产。快六十的人了还像个棒小伙子似的，天蒙蒙亮就下地干活，一直干到天黑了，月亮升起来了才收工。金崇才先是建起了猪舍，搞起了养殖业，最多时生猪规模发展到五百多头。由于这些年生猪的价格极不稳定，时高时低，高时养猪户盲目跟风，生猪存栏急剧增加，供大于求，导致生猪价格急剧下降，加之玉米等猪饲料价格不断攀升，猪粮比严重倒挂，使养猪户出现了大面积亏损的现象。依靠对市场的准确预测，以及冷静跟进，小步慢跑，见利就走的策略，在猪海沉浮中，虽然其他养猪户叫苦不迭——方知所在大学就有一个退休的老教授，养猪赔得稀里哗啦，可精于算计的金崇才却依然稳立潮头，创下了不菲的收入。金花自己就半调侃半吹嘘地对人常讲：

“那家伙，比谁都奸，怪不得人们都管他叫老狐狸呢！”

当初就是看好了金大哥的这个精明劲，金花才死心塌地地跟了他。为了养住小自己二十岁的金花，除了照看金蛋子，稍微累一点、脏一点的活儿，金崇才都不让金花伸手。过着像宝儿一样有人哄、有人伺候的神仙日子。金花闲来无事，加之三十几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看着白头发越来越多的金大哥，慢慢地，心情兀自忧郁起来，身体也常常有不适之感。心想自己初中没毕业，家里困难就出来挣钱，供弟弟金山上学，不得不到舞厅陪舞卖唱，当“三陪”小姐，身心受到了噩梦般的蹂躏和摧残，往事不堪回首。要不是遇到金大哥，把自己“赎”出来，还不知沦落到啥地步。弟弟金山不争气，自己卖身挣钱供他念书，他却念不好，也回家种地，成了庄稼人。要不是金大哥出钱帮助娶了媳妇，到现在还得打光棍！是金大哥给了自己新生，并救了她穷得叮当响的家。为此她一直对金大哥心存感激。私奔这些年，她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感恩的心，从来没动摇过，也再没产生过一丁点杂念。虽然金大哥一大把年纪，很多时候满足不了自己的生理需要，她也不怪他，只要能与聪明的金哥厮守，即使像宫女一样，早晚与相好太监对食，做名誉上的夫妻，她也心甘情愿了。何况自己和金大哥还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金蛋子今年都六岁了，看着孩子生龙活虎的一天天在长大，她就更有了安慰。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的例假有些不正常，快两个月了还没有来，莫不是又给老金怀上了？她有些担心，她与金哥商量过，只要金蛋子一个，将来供他上大学读书，有个出息，不再要二胎。到医院去查，医生说没怀孕，可是说她得了一种既不是性病，又不是正常妇科病的怪病，只是给开了一些消炎药，说服一段时间复查再定。她回来偷偷地大哭一场。哭够了，冷静下来，她隐隐感到这一定是在舞场时做的孽。当年自己二十岁左右如花似玉的年龄，每天当“三陪”女，纸醉金迷的，啥人都接待过，身体糟蹋得够呛，严重透支了，现在身体下部的不适与当时的不检点，一定有着直接的关系。想到过去那梦魇般的痛处，金花既觉得对不起自己，又觉得对不起金大哥，内心深处无端滋生了无限的忧伤。整日里吃不好，睡不香，身体也日渐消瘦了。金花本来是一个快言快语的女子，有了打击，就写在了脸上。一天，邻居家来了一个看外病的，就建议她过去瞧瞧。有病乱投医嘛，金崇才也催促她去看个究竟，说看不好也看不坏嘛！谁知道这一去，就看出事端来：那巫医说她是鬼魂附体，招了没脸的，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干巫医这一行，同他一样“出马”看外病，一来身体能好，二来“出马”看病也能挣大钱。开始金花不同意，她从小到大不信鬼不信神，是个无神主义者。可是金崇才却看出了门道，这是一个无本而万利的买卖！就怂恿金花说：“你去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管不管用？”磨蹭了几天，金花见自己病怏怏的没个好转，在金崇才的一再怂恿之下，也就同意了，真就干上了看外病的营生。这一干，就放不下了。金花脑子聪慧，花五百块钱在看外病的老先生那里学到了看外病的三招五式，一段时间就历练得十分娴熟，加之早年在舞厅时练就的一身能说会道，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本领，见什么病人说什么话，望闻问切，缕杆一爬，却也露了几回大脸。一次，老家来人请她，说有一个在外做官发达的人想回家修祖坟。可由于年代久远，葬在荒郊野岭的祖坟怎么也找不到。请她回去帮助算一算，找一找，有重谢。金花当时听了心中不觉好笑，你说现在的人都咋地了，科学这么发达，怎么还相信这巫医神汉呢！开始本不想去，这要是找不出来，那不是丢人现眼吗？金崇才却不这么看，说：“啥叫现眼？啥叫露脸？猴年马月都过去了，坟包早就摊平了，骨头渣子早都烂净了，棺材板子上哪找去找？咱去了咋说咋是，只要你给一个说法，你就是挖出来一个兔子坑说是他们家祖坟他们也得信！是不是不重要，相不相信才重要！”金花听金崇才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就说：“去行，可是我不能自己这么去，我要风风光光地去，要有风水先生的派头！”金崇才说：“那好办，我把银行里余下的存款都取出来，我去买一辆新车，我开车拉你去，你看怎么样？”

老狐狸铁了心，舍出血本也要促成这一本万利的买卖！

夫妻团结的力量能将地球撬动起来。这一天，金崇才提回来一辆崭新的奇瑞牌轿车，早年在部队时，金崇才就用公家车学会了驾驶。现在，逃过几次排查，听说自己在信用社时那些麻烦事儿已经了了，没留下任何“案底”，不用顾及，他就像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压在山下五百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便大摇大摆地拉着小媳妇回乡给人看风水了。到了凤凰县城，熟人引路，出城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县城东南面的一处野草已经枯黄的草甸子。正值上午十点整，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车辆和修坟人家的亲朋好友。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穿一身灰色西装，打着一条蓝色领带，头发油光透亮干部模样的人，在几个当地风水先生的前呼后拥下，左查查，右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丢失的东西。金花一看就明白了几分，明摆着祖坟尚未找到。金崇才停好车，给金花打开车门，金花红妆粉黛，下了车，颤巍巍地挎着包走了过去。只见此时的金花，少妇的风姿尽显在深秋金色的阳光之下，一身量身定做的旗袍，外批一件深色的风衣，随风摆动，楚楚动人，她头戴着一束小白花，细腻的肤色配着一双扑闪着的大眼睛，更是勾人魂魄。领路的熟人跑在前面向那位修坟的主人介绍，这就是江城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金女士。主人与金花握手，像见了救星，连说欢迎欢迎，并将这些日子请遍了本县的风水先生，到处寻祖坟而不见的过程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遍。金花同情地说：“可不是呗，谁家摊上这事儿都闹心。那叫祖坟呢，忘了祖宗下一辈还想好啊！”主人连连点头称是，说：“金女士您说得对，要不能大老远的把您给请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祖坟找到。只要您将祖坟给找到，看见没有——”说到这，主人从手提包里拽出来一沓万元现钞，说，“这就是您的出马费！”金花瞄了一眼，佯装没看见，说：“大哥你提钱多没意思，你能找到我，是我们的缘分，现在要紧的是找到祖坟，让金氏家族的人心安！”金花善解人意，说得主人有了笑模样。说完，在主人和家族老亲少友的陪同下，金花就围着这块荒地转悠开了。转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也没看出个端倪。甩在后边撅着嘴，尚未领到赏钱的几位当地风水先生，便开始窃窃私语了：“哼，什么风水大仙，也不过如此！”

眼看中午十二点修坟的吉时快到，金花心急如焚。心里嘀咕着，这是一片积水侵蚀的荒坡，这家的祖坟一点儿踪迹没有，看样子是找不到了。她有些沮丧起来，都是金大哥，非让自己来，这下看咋收场！这边金崇才也为金花捏一把汗，不过他早有打算。找不到，也不能治金花什么罪，不收出马钱，开车啪啪屁股走人！

这时，主人在金花身旁急得团团转——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要是连祖坟都没有找到，丢人现眼不说，那也太不吉利了！

“怎么样？金女士？”

“你多少年没回来烧纸添坟了？”金花反问道。

“有些年了，这些年工作忙，回不来，一直是在城里烧。”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再忙也不能不回来祭祖啊！没有老祖宗保佑，你们的官也当不安生啊！要想当官保平安，一辈子不能忘祖先！”

“是是是，这次就想回来好好修缮一番，弥补一下。”

“你们家有家谱吗？”

“有。”

“家谱上记录了多少代人？”

“到我十三代！”

“你还没死呢，怎么能上家谱，不算！”

“那我爹还健在，我爷没了，到我爷那辈是十一代！”

“你还记不记得埋在这儿的祖坟是从第几代开始的？”金花心里有数，小时候听父辈讲，北大荒这个地方，都是从关内闯关东过来的，跑马占荒也就一百多年，最早的祖坟都在关内，埋在这里的祖坟也不过四五代。果不出所料，主人说是第六代。金花掐指一算，十一代减六代，是五代，五代人一百年左右，葬在这里水浸土掩，不见踪迹实属正常。她突然想起了来之前金大哥的一番话，对，她何不给主人来一个点石成金！想到这，她佯装用手指算了片刻，然后用手一指：“你们看，在那里儿！”

只见荒地头稍高一些的荒坡处，除了几棵柳树在摇摆，什么也没有。

“能是？”主人问。

“能是。”

“挖！”主人将信将疑的一声令下，早已候着的挖掘机就开上去挖起来。

快十一点半了，挨着那几棵柳树根旁边，挖出了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也不见棺材的踪迹。主人急了，“金女士，怎么没有？”

“你说有什么？”

“棺材！”

“你当官当糊涂了吧，上百年哪，什么棺材还能囫囵个保存呢，能留下几块棺材渣滓就算阿弥陀佛了！你看——”金花说到这，用手又一指，“你看那坑底下，全都是树根子，木头渣滓，那就是棺材的遗物！”

主人将信将疑，还要下去仔细查看，金花看了一下手表，说：“都快十二点了，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还不赶快立碑修坟！”

一句话提醒了主人，主人就不再坚持，尽管家族里还有人执意要下坑去看个究竟，主人还是大声吆喝着，不一会工夫，在挖掘机、推土机的作业下，土填上了，一座新的土丘形成了一座新坟。在新坟的周围，主人命人砌起了“城墙”，立了碑，并在十二点准时燃了万响的鞭炮。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五服之内的孝子贤孙“唰”的跪倒一片，齐刷刷的磕头，有人还低低的抽泣起来……见此情景，金花心脏怦怦地乱跳不止，紧张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就急忙躲回到车里，双用手捂着心口窝，对金崇才说：“你可坑死人啦，多悬！”老狐狸微微一笑，说：“媳妇，你别说，我看你还真是干这行的料！”

拿着一万块的赏钱，从此金花名声大震，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金崇才乐享其成，就是到了十冬腊月，九连的农户在猫冬，他却不用施肥浇水，家里生生长出了一棵摇钱树！